这座世子府邸是傅年侃曾经的府邸，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精准地潜入后院，无需辨认便找到了主院的核心——


    世子淳于慕白的居所。


    这里，应该也是囚禁他妹妹傅年慧华丽牢笼。


    守卫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傅年侃蛰伏靠近，出剑迅速，一击毙命。


    他轻巧撬开窗户，翻身入内。


    傅年慧并未安睡，重重心绪在她胸中翻涌。


    听到异响，她瞬间屏息，黑暗中只睁大了眼，想看这深更半夜潜入此处的，究竟何人。


    脚步声无声靠近床榻，一个压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低唤：“年慧……”


    傅年慧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窒息。


    她死死捂住嘴，眼泪瞬间汹涌，从齿缝里呜咽出两个颤抖的字：“兄长？！”


    “年慧，跟我走。”傅年侃声音低促而坚决。


    这短暂却饱含情感的声响，立刻惊醒了同床而眠的淳于慕白。


    他本能地弹坐起身，将妻子护在身后，警觉地喝道：“谁？！年慧别怕！”


    黑暗中，傅年慧看清了兄长的轮廓，也感受到淳于慕白瞬间绷紧的防御姿态。


    “兄长，不要！”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声，双手死死拽住傅年侃即将拔出的剑。


    “……留他一命！若非他…这些时日周旋庇护，我……我活不到现在！”


    她猛地转头看向淳于慕白，眼中温情瞬间被冰冷的恨意取代，声音哽咽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严厉：


    “淳于慕白，你我夫妻一场，过往温情，就在今夜终结！


    你父亲淳于中衍设计害死我父母、屠戮我幼弟、傅氏满门及无数无辜！


    我知你未曾亲手沾血，但你终究是淳于家的血脉！


    今日我兄长饶你不死，已是仁至义尽！从此，你我们割袍断义，恩断情绝，再无瓜葛！”


    她猛地撕下袍角一角，狠狠掷于地上。


    淳于慕白如坠冰窟，方才的守护姿态瞬间瓦解，巨大的荒谬感击中了他。


    他不敢置信地瞪视傅年慧：


    “年慧？！你在说什么？就在刚才…就在刚才你不是才说过，愿放下仇恨，与我像从前一般，不问世事地活着…


    难道…今夜的温情都是虚假的吗？！


    你怎能…怎能翻脸比这夜色转得还快？！”


    “像从前一样？”傅年慧凄然冷笑，泪水簌簌落下，眼神冰冷。


    “淳于慕白，别天真了！我家与你淳于家是血海深仇！是灭门之恨！刻在骨子里的仇恨，你奢望凭几句妥协就能抹平？！


    你若念及一丝往日旧情，现在就放我们走！


    否则——”她的眼神全是恨。


    傅年慧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翻涌的痛苦，一把拉住傅年侃：


    “兄长，我们走！”


    她擦干眼泪，目光不再看淳于慕白，决绝转身。


    “年慧！等等！”


    淳于慕白看着她的背影，心如刀绞，失声喊道。


    “我们的孩儿！你也不要了吗？！他是你的亲骨肉啊！”


    傅年慧的脚步猛地停住，背影瞬间僵直。


    傅年侃也微微蹙眉，握紧了妹妹的手腕。


    孩子……这个话题比任何刀剑都更能撕裂她强装的冷酷。


    仿佛命中注定，就在此刻，一名侍女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急匆匆闯了进来：


    “世子殿下！小殿下今夜哭闹得实在厉害，奴婢怎么也哄不好，以往抱在您怀里就安稳了……”


    那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像刀子一样扎进傅年慧的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转过身，目光瞬间锁定那襁褓。


    ——那是她的孩子！她朝思暮想，却不愿抱他。


    淳于慕白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卑微的希望，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接：“给……”


    话音未落，傅年慧已像一道闪电冲过去，几乎是从侍女惊愕的手中夺过了啼哭的婴孩！


    婴儿落入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似乎哭得更凶了。


    傅年慧低头，眼神瞬间复杂无比。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粉嫩的脸颊。


    连日来的煎熬、压抑的母爱、无尽的思念，在此刻奔涌而出。


    她俯下身，泪珠滚烫地落在婴儿额头，然后是一个充满了绝望和眷恋的、近乎告别的吻。


    就在她抬头，准备对兄长说句什么时，她怀中的婴儿在震耳的哭嚎中突然睁开了湿漉漉的双眼。


    那双清澈的眼睛或许本无深意，但在此刻绝望的母亲眼中——也许是那眼型轮廓酷似让她恨之入骨的淳于中衍。


    也许是哭声中的一丝不耐烦触动了某个深藏的恐惧。


    也许是侍女那句“以往抱在您怀里就安稳了”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积蓄了的仇恨、对未来的恐惧，以及深知自己此生无法再拥抱这个流淌着仇人血脉的骨肉……所有情绪轰然爆炸！


    傅年慧眼中的温柔和悲痛在那一刹那被极致扭曲的恨意和绝望完全吞噬。


    她发出痛苦至极的低吼：“不——！”


    在那无法遏制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情绪洪流冲击下，傅年慧的手臂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又仿佛灌注了万钧之力。


    她猛地一松手！并非“狠狠摔下”，而是在情绪彻底失控的瞬间，无法控制地脱手，将那小小的襁褓重重地砸向冰冷坚硬的地面！


    “哇——！” 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


    侍女发出短促的、惊恐到失声的尖叫。


    傅年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料到了复仇的艰难，却万万没料到这一幕惨剧！


    淳于慕白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凝固在那一动不动的小小躯体上，浑身血液似乎都被冻结，四肢百骸失去了所有知觉。


    傅年慧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魂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面如死灰。


    兄长傅年侃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用力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干涩嘶哑：“年慧…你…！”


    他看着妹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空洞，后面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喉咙——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源于血海深仇，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依然无以言表。


    “兄长……”傅年慧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一片死寂，泪已流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麻木。


    “这孩子……身上流着淳于家的血……我们傅家的仇你不能不报。


    可是明日他长大…便会…便会来寻你这舅舅复仇，这是傅家永远逃不开的诅咒……一切…只有我能终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间呕出的血块。


    淳于慕白僵硬地转动头颅，目光从孩子的尸体挪到傅年慧的脸上。他的眼神先是彻底的空洞，继而燃起一片血红的疯狂。


    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憎恨而完全变形：


    “毒…毒妇！！！傅年慧！！！虎毒尚不食子！你……你竟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放过！畜生！！”


    傅年慧在兄长的支撑下勉强站稳，迎上淳于慕白那双破碎猩红的眼睛。


    她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丝近乎怜悯的憎恶：


    “要怪……就去怪你那个善于伪装、狡诈狠辣、丧尽天良的父亲淳于中衍！若无他造的孽，傅家……何至于此！我……又何至于此！”


    她不再看任何人，亦不敢再看地上那方小小的阴影，只是死死抓住傅年侃的手臂：“走！兄长！带我走！”


    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身后是噬人的地狱，再不愿停留片刻。


    每一步都踩在心头的尖刀上，哪一个母亲会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血？


    她心头早已是血肉模糊、万念俱灰。


    那决绝的背影，是最后的铠甲，亦是自焚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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