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尖后退半步又顿住。


    他的裤脚寸寸下压。


    终于，那张漂亮脸蛋映进结衣蒙着水雾的眼中。


    结衣慌忙移眼。下一瞬，她热胀的眼角却被按上一只带着隐隐体温的手帕。


    “很漂亮，像神奈川的海一样。”


    结衣怔怔望向他弯弯的眉眼。


    真诚、友善、专注。


    带着淡淡皂角香味的手帕在她脸颊轻按，她发紧的喉咙被打开，不受控制地轻唤他的名字：


    “幸村君。”


    结衣缓缓睁眼，洁白的天花上似乎还残存那双眼睛的影子。


    她摸了摸眼角，果然是一片濡湿。


    原来她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在梦里也能分毫不差。


    结衣叹了口气。


    她那个小学同学，还真是幼稚又混蛋啊。


    幸村他啊……


    “哎。”


    “怎么办呢？”


    “好像还是那么好呢。”


    她能怎么办呢？


    -


    立海大。


    高二C班。


    九条拎起鼓鼓囊囊的书包，向结衣伸手。


    结衣任由她挽住，随口一问：“你书包里放了什么？”


    书包被掀开一个角，只是光线不足，结衣没太看清楚。


    好像有些反光的闪片？


    九条又凑近了些，“是战袍哦。我求了一个假期，我堂姐才答应带我一起去音乐节玩的。这是我特地准备的世界上最blingbling的裙子。嘻嘻，我还要往我脸上涂满闪片。我要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九条老师？”


    “嗯呐。所以，等会儿就不能送你回家了。呐呐，今天你负责把我送到校门口，好不好？”


    结衣点了点头，不跟她分辩这个“送”的问题。


    两人一路上闲聊着，时间也过得飞快，结衣还真把九条送上她家的车才走。


    一向是九条把她送回家再坐车回去，放了学她一个人回家还有些陌生。


    刚过红绿灯，见着九条坐着的那辆黑色保姆车消失在道路尽头，结衣顿住脚步。


    她突然想起来，开学急急忙忙的，下周的数学课程都还没来得及温习。只是略一犹豫，结衣就拎着已经有些重量的书包掉头。


    上了四楼，结衣意外发现了幸村的背影，他正抱着手臂和另外两个男生交谈。


    结衣深深看了一眼，转头回了教室。教室已经空空荡荡，显然大家今天走得都有些急。


    没关窗，也没关灯，结衣看着明晃晃的白炽灯暗想。


    拉了凳子，结衣蹲到课桌下抽出自己的数学课本。


    要不，再把其他科目也重新温习一遍？可是好像有点重诶……


    结衣纠结起来，就这样单手支在椅子上静静思考着。


    一阵年轻女孩的喧闹声由远及近，结衣也只是兀自想着自己的规划。


    “那个清水，你们说是怎么能忍九条那么久，到现在都还没跟她闹掰的？”


    声音不算高，但是无论是谁，只要一听到自己名字，耳朵总会一下就变得敏感起来，结衣也不例外。


    “可能是臭味相投，嗯？”女生说完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引得另外有两、三道声音也加了进来。


    什么啊，怪不得今天早上突然做了那个梦。结衣靠着椅子，静静等待众人离开。她的某些同学依旧幼稚又混蛋啊。


    结衣望过去，却只看到了几条白生生的小腿。


    这个视角，真是该死地熟悉。结衣苦笑。


    结衣等待她们拿上东西离开，却不料又传来慢慢悠悠的交谈声。


    “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几人发出了或惊讶或兴奋的嘘声。


    “这不是九条吗？本山你哪儿来的？”


    “你们知道的，我家新开了一家酒吧。我上周六偷偷去找我哥来着，你们猜我看到谁了？九条光！”本山又咯咯笑起来，“我一问调酒师，调酒师竟然跟我说九条天天过去玩。他说……”


    “说什么呀！”


    “他说，九条还会被各种各样的男人带走~”


    “带走？”


    “带走。”


    又是一片压抑着兴奋的唏嘘。


    混蛋！


    结衣一拍椅子窜了起来。


    几个人被吓了一跳，本山惊叫起来，“你、你怎么躲起来偷听人说话！”


    “你们就这样恶意中伤同学？”


    “本山，你知道造谣诽谤是可以起诉的吗？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的规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结衣掷地有声。庆幸自己为了讨好妈妈，刻苦背诵过一阵法律条文。


    “我、我，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九条光能做得出来，难道我还不能说了吗？”


    结衣被气地冷笑一声，“你刚刚不还说，是店里的调酒师告诉你的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亲眼看到’了？啊？！”


    “那又怎么样？她九条光从进立海大开始就一副混混太妹的样子，谁不知道？再说了，谁知道她私底下又是不是比我说得更恶心？”


    结衣猛地拔高音量，显得有些尖锐：“既然不知道，那就是造谣！”


    本山愤愤，还要再说点什么，被身边人拉住，“雅美！”


    本山憋闷着，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那人站到两人之间，眼神里有些惊慌，可脸上的笑容竟格外体面，“我替她向你抱歉……”


    “抱歉？”结衣笑了，“你要是真的觉得抱歉，刚刚就该制止她，而不是等到她说不出话才站出来。”


    那双异色的瞳孔，显出非比寻常的妖异，劝和的人像是被惊出一身油的□□。


    结衣别开脸，拎起书包径直向前。


    隔着一臂远，刚刚还围堵在走道上的人如遇鬼神纷纷避开。


    擦肩而过，那人看着她的侧脸，“清水桑……”


    结衣本来不想再废话，但还是驻足，深深看她一眼：“别再惺惺作态了。”


    那人脸色唰地一白，刚刚还一脸畏惧的众人也浮上怒容。


    结衣头也不回，可刚踏出门口，她顿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不久前才刚刚告别的人，“九条？”


    呃——不止九条。


    “幸村君。”结衣颔首，又掠过幸村身后两人，“真田君，柳君。”


    有点窘。结衣总觉得她面前的四人神色复杂得可怕。


    她是不是太凶残了？


    结衣挠了挠掌心，正思考着要怎么化解尴尬，却被人一把抱住，紧得几乎要窒息。结衣的脑袋半埋在九条那头蓬乱的卷发里，通过发丝的间隙窥见幸村笑吟吟的样子，匆忙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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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总觉得幸村的眼神奇怪得要命。


    快要喘不上气的结衣抵上九条的胸口，“九条……”


    “结衣……”


    对上那双盈着水光的美眸，结衣一愣。


    呃——她怎么觉得九条现在的眼神和去年看冰帝的那个鸭舌帽帅哥有点像？停停停，不准再胡思乱想了，错觉、错觉，肯定都是错觉。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鸭舌帽帅哥怎么样了？后来都没听九条再提来着……


    结衣胡思乱想着，突然就又能畅快呼吸了。


    “等我一下。我刚刚走了一段才发现把眼影落在教室了，”九条呼啦一吸鼻子，绕进了教室里。


    结衣有些担心，顺着她的背影往教室里望，正看到刚刚和她对峙的两人撇开脸，完全没有要为难九条的意思。


    结衣正想着，眼前一花。入目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手掌上是五颜六色的玻璃纸小方块。


    糖？


    那只手一晃，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幸村的笑脸上。


    “奖励。”


    帮助幸村的竹马的青梅的奖励？


    结衣歪了歪头，看向真田，又撇过一旁对着幸村后脑勺的柳。


    柳啪地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向着真田偏头，“弦一郎，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单独跟你说一下……哦不，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柳夹上他的笔记本就利落转身。


    结衣腰侧一轻，幸村已经牵着她外套的口袋，任由掌心的糖果全都滑落进去。


    她悟了，看来自己在幸村眼里真的像个小孩儿。


    哪里有用糖果来奖励高中生的？


    一股大力揽住结衣的肩。


    小光笑着揽住她，“走吧，结衣，送我到校门口。诶，你俩怎么还在这儿？”小光看向真田。


    可下一瞬，结衣察觉到了她带动自己的手臂十分僵硬。


    越过两人，结衣好奇回望。幸村正巧对她弯了弯眉，真田却眼神郁结。


    九条龇牙，“看什么呢？”


    “你真漂亮。”


    结衣没有说谎。小光眼窝深邃、睫毛浓密、鼻梁高挺，连嘴唇都长得丰满饱满。离得这么近，她不难忽略掉她略显怪异的头发和唇色，看到五官本来的样子。


    九条勾了勾唇又压下，最后还是放肆地扬起，“小嘴真甜。结衣也漂亮，世界第一漂亮。那世界上最漂亮的结衣，以后可以叫我‘小光’吗？”


    结衣抿了抿唇，犹犹豫豫着开口，“小光？”


    -


    她又一次在校门口送走小光。


    小光刚上车就从窗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满面的笑容看得结衣也放下心来。


    其实她很庆幸，大家不约而同没有深谈，就连小光都没有细究。她可受不了眼泪汪汪互诉衷肠，光是想一想都手足无措。


    直到那辆保姆车消失在地平线，结衣挥动的手才落下。她站在红绿灯前低着头张了张手掌，又紧紧握住。


    “我可以的，”结衣随意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绚烂的外衣露出红彤彤的身体，塞到了嘴里。


    气泡蹦开，炸着她的口腔。


    “我可以。”结衣的舌尖翻滚戏弄着圆滚滚的糖球，气泡也刺激着她的整条舌头。


    她可以，可以和人据理力争，可以保护朋友，而不是瑟缩在角落软弱流泪或是装作没有听到。


    比她想象的容易，结衣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