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这慧觉法师虽然对谁都客气，但眉宇间自有一股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客气是礼貌，但亲近不了。


    终于，人流渐渐稀疏，知客堂里只剩下了秦放和青青。


    慧觉法师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们。


    “二位施主，在此等候多时，不知有何事？”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放走上前，很客气地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法师您好。”


    “我是个俗家修行的人，最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麻烦，特地来宝华寺，想求见贵寺的主持，请他老人家指点迷津。”


    慧觉法师盘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上下打量了秦放几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俗家修行？”


    “遇到了什么麻烦，施主不妨说来听听。若贫僧能解答，也可为施主省去一些麻烦。”


    秦放沉吟片刻，直接说道：“晚辈不才，修行日久，近来感觉三尸躁动，心神不宁。听闻佛门有‘破执’之法，与我道家‘斩三尸’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想来求法。”


    慧觉法师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看着秦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笑出声，只是淡淡地说道：“施主年纪轻轻，倒是口气不小。”


    “我执，是执着于我。破我执，便可证得阿罗汉果位。这是佛门修行的大境界，岂是说破就破的。”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什么叫破我执，又暗暗点出秦放的好高骛远。


    但就是不提具体的方法。


    秦放听明白了。


    这和尚，是在跟他打太极呢。


    “法师说的是。”秦放也不跟他争辩，只是坚持自己的目的。


    “正因为这是大境界，非高人不能指点。所以，还请法师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主持。”


    慧觉法师摇了摇头。


    “施主，实在抱歉。”


    “本寺方丈寂照禅师，与主持慈航法师，近日寺务繁忙，还要参加市里的政协会议，实在无暇见客。”


    政协会议？


    青青在一旁听得嘴巴都张成了O形。


    现在的和尚，都这么与时俱进了？


    “这样吧。”慧觉法师拿起桌上的纸笔。“施主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等方丈和主持有空了，我再通知你。”


    秦放笑了笑，没说什么，直接报上了青青的手机号码，然后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青青，转身离开了知客堂。


    “这就走了？”


    一走出知客堂，青青就忍不住了。


    “秦放大哥，他这明显是敷衍咱们啊！什么寺务繁忙，政协开会，我看就是借口！”


    “他就是嫌咱们没给香油钱！要是刚才直接拍个万儿八千的在桌上，你看他让不让见！”


    青青气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


    在她看来，这天下就没有钱办不成的事。


    秦放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知客堂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你笑什么啊？”青青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咱们白等了半天，还被人当猴耍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他们不懂。”


    秦放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庞大的神识，如同潮水一般，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宝华寺。


    寺庙里的钟声、香客的祈祷声、僧人的诵经声……


    无数的声音和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但他要找的，不是这些。


    他的神识穿过层层殿宇，越过一道道院墙，最终，锁定在了后山一处清幽雅致的禅院里。


    方丈室。


    神识“看”到，慧觉法师正恭敬地站在两个老和尚面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秦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然后，他睁开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就在这时，青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慧觉法师那不急不缓的声音。


    “是秦施主吗？贫僧慧觉。方丈看过了你的拜帖，让你七日之后，再来本寺。”


    青青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放，用口型问：怎么办？


    秦放没说话，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手机，示意她挂掉。


    青青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七天后？这帮和尚搞什么鬼？”青青更糊涂了。


    秦放却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七天。”


    “等着吧，不出三天，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啊？”青青彻底懵了。


    她完全跟不上思路。


    ……


    与此同时。


    宝华寺后山，方丈室。


    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宝华寺方丈，寂照禅师，和主持，慈航法师，正对坐品茶。


    两人都是七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眉毛胡子都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


    旁边还坐着几个寺里的老资格和尚，都是各堂口的首座。


    慧觉法师拿着一本访客登记簿，恭敬地站在一旁。


    “方丈，主持，今日的香客拜帖都在这里了。大部分都是求平安、问前程的，我都已经打发了。”


    寂照禅师点了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嗯，有劳了。”


    慧觉法师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只是其中有一个比较特别。”


    “哦？”慈航法师来了兴趣。“怎么个特别法？”


    “有个叫秦放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自称是俗家修行人。”


    慧觉法师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两位看。


    “他说他修行到了要斩三尸的关头，想求见方丈，问一问我佛门的破执之法。”


    话音刚落。


    满屋子的老和尚，先是一静。


    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斩三尸？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牛都敢吹啊！”


    “他以为他是谁？龙虎山的天师下山了？还是武当山的真仙降世了？”


    “二十来岁就要斩三尸？老衲我修行了六十年，连我执的边儿都没摸到呢！”


    “慧觉啊，你也是，这种疯话也信？也拿来跟方丈说？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老和尚们笑得前仰后合，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寂照禅师也忍不住笑了，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心气太高，看了几本道经，读了几句佛法，就以为自己要得道成仙了。”


    旁边的慈航法师也附和道：“是啊。佛道本就不是一条路，他一个道家弟子，跑到我们佛门圣地来求什么法？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