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铁见令狐夫人呆立不动，再度提醒，苦口婆心，“这么大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懂？还不出去找人？”


    令狐夫人抬头，“我可以出去？”


    周铁翻了个白眼，“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收八万贯钱，又不是抓人。至于夫人你，只要你不逃出长安，谁管你！”


    令狐夫人叹了口气，朝管家道，“忠叔，备马车。”


    说着，和管家走了出去。


    “老祝、阿奴，骑马跟上，保护夫人。”周铁吩咐身后的两人。


    “诺。”二人也跟了出去。


    厅堂里只剩两名仆役，两个丫鬟，还有那个跪着的小奴婢。以及周铁等二十几个神色不善的不良人。


    周铁大剌剌坐到令狐夫人刚才坐过的月牙凳上，对小奴婢道，“小丫头，起来。”


    小奴婢怯生生起来，遮掩着手指头，却被周铁一把抓住，看了看，皱眉道，“被那个老婆子扎的？”


    小奴婢点头，又马上摇头。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令狐雄不是人，他老婆也是个活鬼！”


    周铁破口大骂。


    身旁不良人也跟着骂。


    周铁骂了几句，上下端详着小奴婢，啧啧道，“小模样还挺端正。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娥，今年虚十三岁。”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为什么会把你卖到令狐府上？”周铁皱眉。


    小娥低声道，“家父是礼部祠部员外郎杜长卿，元旦后被判为清流一党流放岭南，我被收入官奴婢，夫人上月把我买下。可我太笨，学不会蹙金绣。夫人说要把我卖到青楼，呜呜，我不想去啊！大人，你救救我。”


    说着，小娥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他令狐家都快完蛋了，哪还能卖你？”


    周铁嗤笑道。他家中也有个和小娥差不多的独女，此时见小娥哭泣，不由得心软起来。


    “你出身官宦，父亲还是礼部五品官，应该识字吧？”


    小娥抬起头，挺挺胸膛，声音大了许多，“我自幼习《千字文》《孝女传》，我还会背诵《女诫》，也能背诵李太白和白居易的诗篇。女红也习得一些，只是那蹙金绣太难……”


    “别提刺绣了，那玩意儿没用，我问你，你认得多少字？”周铁打断道。


    “三千多字。”


    周铁笑了，一千字就足以应付日常书信公文，三千字可比街头代写书信的穷酸们强多了。对身后兄弟咧嘴道，“你们觉得，让她给二统领做丫鬟怎么样？”


    “要得，要得。”不良人们哄笑道，“便是给大帅做丫鬟也够了。”


    “别乱开玩笑。”


    周铁脸一虎，不良人顿时噤声，又笑着对小娥道，“小娥，你愿意不愿意跟着咱们去不良人总衙，做二统领的贴身丫鬟？”


    小娥闻听，伺候一个人总比服侍万千人要强，当下跪倒，“奴婢愿意给二统领铺床叠被，端茶倒水，做牛做马。”


    周铁微微一怔，哈哈笑道，“你想多了，二统领是女的，性子很好，定不会打骂你。”


    小娥闻听大喜，跪倒，咚咚咚给周铁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人再生之恩，多谢诸位大哥。”


    “快起来，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叫周铁。你叫我周叔叔。”


    “周叔叔。”


    小娥站起来，哽咽着喊了一声。


    她从五品官员的千金小姐一夜之间成为任人买卖的奴婢，仅仅月余，所受的委屈、欺辱、恐惧简直碾碎了她幼小的心灵。


    偏偏身周再无一人能保护她。


    而眼前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般的叔叔却挽救了他。是以这一声喊得真挚无比。心里对不良人总衙产生了莫名的归属感。也对自己未来的主子产生了期待。


    一旁的两个仆役和两个丫鬟闻听令狐家要完蛋了，神色骇然。看向小娥的眼神满是艳羡，但一听小娥认识三千字，个个都蔫了。只是看向周铁，目中满是乞求之色。


    ……


    日暮时分，闭门鼓响起。


    皇城的官员们下班了。纷纷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往自家府上赶。


    工部侍郎令狐文坐进马车，却见侄儿光禄少卿令狐越撩开帘子，也凑了上来，笑道，“又要蹭三叔的马车了。”


    令狐文指着他摇头哂笑道，“长凌，你光禄寺负责膳食采办，你这个少卿大权在握。指尖漏下的都比我这个侍郎挣得多。为何连一辆马车都不舍得养？”


    令狐越坐到叔叔的对面，微笑道，“便是因为此，才不得不作出清廉样子给同僚们看。我们令狐家叔叔你是工部侍郎，我是光禄少卿，伯威是凤翔节度使。一门出了三个大员，却又根基浅薄，不像五姓七望那等大族。低调些才好。”


    伯威，是令狐雄的字，他的父亲是位列家中长子。他的堂兄令狐越，字长凌，其父是次子；他的叔叔令狐文是三子。


    令狐文闻听，微微颔首，眯着眼道，“是啊！最难受的便是我们这样的家族。对上要仰望，对下要照顾，对同侪又要提防。现在朝廷换天，我等更要小心谨慎报效朝廷。归相当权，太后和摄政王主政，这个节骨眼手脚干净点吧。”


    “侄儿省得。”


    令狐越点头，顿了顿，道，“我令狐一门向来不结党，在朝野人缘政声也算不错。只要伯威那里不出问题，应该不会留下攻讦口实。叔叔，你觉得我们怎么向归相投诚呢？”


    令狐文闻听，摇头，“不要有这等无聊想法，归叔夜此人我观察了他十几年。明面上忠诚务实，实际上极有手腕。不然也不可能在裴岫等清流围剿下挺立三十年。


    “裴岫还有弱点，可以利用，归叔夜的弱点却不是我们能利用的。何况，他现在独掌大权，心腹都是几十年来陪他度过难关的，我们现在凑上去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做好自己的事，比啥都强。”


    令狐越不言语了。


    车辆不紧不慢地行进，他们都没发觉，马车后面隐约有不良人骑马跟着。


    车子到了永崇坊，令狐文的府邸。


    “少凌，你宣平坊的新宅离此不远，今晚便在我府上吃过晚食再走，咱叔侄好久没聚了。”


    “是，叔叔。”


    马车进了永崇坊，穿街过市进了令狐文的府邸门前。


    下了马车的令狐文看到门口的另一辆马车，还有不远处骑马的两个不良人，微微一愕，是谁来拜访？


    “有客来访？”


    跟着下车的令狐越问道。


    令狐文一言不发，带着令狐越走进府邸。


    门房迎了出来，“阿郎，侄娘子来访，像是有急事。”


    令狐文加快脚步，走入厅堂。看到一脸焦急的侄媳妇，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四娘，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