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天恩翻身下马，对高朝世躬身，行叉手礼，“神策军鱼天恩徐州平叛，幸不辱命。今带领四万余卒，四名首犯，以及徐泗两州历年截留的税银回朝复命！”


    高朝世也翻身下马，拱手道，“欢迎鱼大将军凯旋回朝，奉摄政王口谕，请鱼大将军安置完神策军，随我回宫参加庆功宴。”


    鱼天恩和高朝世再度上马，两马并头而行，在仪仗队的簇拥下，缓缓向兴庆宫行去。


    两人面带微笑驾着马，一路交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旧友。


    “十八年前，也是这春明门，那是一个大雪夜。高公公的武勇，给咱家留下的印象着实深刻。想不到十八年后，高公公成为大唐的一人之下。更难得的是高公公的义宦之名，已传遍海内。卧薪尝胆，苦心孤诣，一朝功成，让鱼某着实佩服。”


    鱼天恩叹道。


    “鱼公公也了不起，将生死置之度外。徐州之战，一反鱼公公的谨慎姿态。至刚至烈，忠义双全。很不像鱼公公生平行事作风。”


    高朝世半讥刺半称赞着打趣道，“难道，鱼公公洗心革面了？”


    鱼天恩苦笑，“像咱家这种阉党头子，祸害大唐朝廷三十年，就算咱家说痛改前非。连咱家那个傻干儿都不信。实话对高公公讲，咱家只是害怕了。”


    “你鱼公公胆大包天，连皇帝都敢废立。天下间还有你怕的？杂家也说句实话，杂家要是你，就留在徐州做个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不比回长安自在？”


    高朝世哂然道。


    鱼天恩默然不语。半晌才道，“高公公，你我素来敌对。但你承不承认，十八年前，咱家要全力出手，你和太皇太后进不了城。这十八年来，伸向太皇太后的黑手都是废帝和废后干的。跟咱家绝没关系。再者，大朝会那天，李沉舟来和咱家借兵，咱家要是袖手旁观，你们赢不了！”


    “自然承认！若非如此，你以为凭你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你还能活着离开长安？”高朝世冷哼道，顿了顿，“杂家便是不懂，你既已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老鱼啊，你既然肯对咱家敞开半边心扉，便索性再敞亮些。说不定杂家还能给你美言几句。”


    过了好久。鱼天恩脸色变幻，缓缓道：


    “高公公，自你们和国师在太极宫大战以后，咱家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者，宗师捏死咱家这种人，像捏死只蚂蚁。国师和长公主分属两个神秘的修行势力。游天一和阳还真察觉时机察觉得早，及早站队，像咱家这种角色，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了。咱家想好好表现一番。”


    “哦，你准备怎么表现？”


    “咱家交出兵符，将四万神策军交给朝廷。”


    高朝世摇头，“鱼公公说笑了。”


    游天一把手中七万不良人全部交给小夷，做投名状。而且是起事之前。现在你作为笼中之兽，这四万神策军是你的么？


    “咱家当然知道不够，所以，咱家愿成为皇家的一把匕首。暗杀之术，咱家自信不比高公公差。”鱼天恩道。


    “可是，皇家已经有不少匕首了。”高朝世笑道，“且不说杂家，像游大帅、阳天师，便是长公主手下也有不少好手。”


    鱼天恩笑着摇头，“不够。咱家知道朝廷现在急需平藩，平藩除了硬干，最快的手段莫过于斩首。高公公，若论对大唐藩镇节度使的了解，全朝廷咱家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咱家会把那些硬骨头，一个个砍下来。”


    高朝世心里一动。鱼天恩做朝廷禁军头子已久，若说对大唐节度使的了解，放眼全朝，还真无人能及。


    而且此人执行暗杀，要比自己和游天一等人要合适得多。


    毕竟，这可是不光彩的白手套角色。


    以现在的形势而论，大唐藩镇可分为三类：


    一是像张淮深那样忠心耿耿的节度使。此类极少。


    二是阴奉阳违的节度使。朝廷硬他就软，朝廷软他就硬。此类占多数。


    三是像河朔三镇那样的国中之国。也有不少。


    对于朝廷兵马强壮以后，对于阳奉阴违的，可以采取强硬政策调换。对于土皇帝，不妨直接暗杀斩首。


    这个鱼天恩把自己的价值看得很透。


    可这依然解不了高朝世的全部困惑——他放着逍遥自在的徐泗节度使不做，干嘛偏要当朝廷鹰犬？


    虽然是顶着“大将军”的帽子，但还是朝廷鹰犬，以他的智商，总不会还妄图获得朝廷的信任吧！


    高朝世叹息一声，“还是不够敞亮。鱼公公，摄政王获悉你要回朝后，和杂家讨论了好几次，始终搞不明白，你为何放着逍遥自在的节度使不做，偏要顶着个大将军空头衔回朝？”


    鱼天恩神色复杂地瞅着高朝世，“好吧，鱼某索性坦白。因为，鱼某真的怕了。”


    高朝世哂然道，“老鱼啊，高某敬你在徐州的表现，你却一再跟高某藏着掖着说车轱辘话，有意思么！”


    鱼天恩摆摆手，“高公公误会了。鱼某说的怕，不是说朝廷和修行界的事儿。是指世外，甚至……天地。”


    “哦？”高朝世一脸玩味地看着鱼天恩。


    鱼天恩指了指街道上的赛祆人群，不答反问，“朝廷为什么举办水陆法会，罗天大醮？还同时举办？连外域祆教也请进来举办驱魔活动？煌煌长安，人心恐惧，三百年来从未有过。”


    高朝世皱眉不语。


    鱼天恩也不追问，沉声道，“不瞒高公公，鱼某自小修炼了一门童子功，瞑灵视，本来是练目力的奇功。却被咱家练出了些特殊效果，偶尔能看到未来天地的奇景。就在新皇继位后，杂家看到了……恐怖的灭世景象。”


    “大风从海上而来，把地面上一切建筑、人畜席卷入高空。洪水淹没城镇，没有人可以逃离。然后太阳降下来把洪水蒸发，将大地晒成干裂，无数异魔从地缝中爬了出来。还有各种巨大无比的天神降世，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混沌一片。”


    “高公公，鱼某能躲到哪里？就算鱼某当个逍遥的节度使，又能逍遥几天？若能归服神秘修行势力，鱼某便有一线生机。”


    鱼天恩看着高朝世，低声道。


    高朝世终于动容，小夷曾经跟他隐约说过灭世大劫，不空大师也对众人说过六道崩坏，但都不如鱼天恩说的画面具体。


    盯着鱼天恩看了半晌，道，“若真是如此，你好好表现，等攒够功劳，咱家自会为你向小夷说情。”


    这个鱼天恩位列大唐四绝，智谋胆略修为都是一时之选，若能为朝廷所用，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鱼天恩一愣，向高朝世行叉手礼，神色诚挚，“高公公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愧义宦之名。鱼天恩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