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在双手上的顾蚕头颅怨毒地数落着：


    “裴旻，我十六岁时便跟了你这个武痴。年轻时，你在外打仗，我在家里独守，这么多年来没有孩儿，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二十岁时，你总算调回京城，还当了大官，我想着老天开眼，总能生个一儿半女围绕膝下。谁又想到你这人一心练剑，练成了疯子。”


    “我只是劝说你一句，你便一剑斩了我！我的冤屈无处申诉，怨气不散，不入轮回。在此困了几百年。都是你害得我！”


    “裴旻，问问你的良心，你对得住九幽之下的我么？”


    顾蚕捧着头颅一步步走了过来。


    裴旻双手耷拉着，呆立不动。痴痴地看着顾蚕的人头。


    裴旻涩声道，“你杀了我吧！”


    噗噗噗！


    周边的白衣女魔纷纷把玉簪剑刺到他体内，血流如注。


    “你是该死！死一万遍都不够。”


    无头女尸拔出了那只断簪子，随手一抖，成了一把断剑，缓缓朝着裴旻的心口捅去。


    裴旻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剑早已练成，在黄沙镇第三重空间找到顾蚕以后，又治愈了心癫之症。功力尽复。


    一出世，便以无比勇决之姿飞上高空九万仞，一剑捅了化身黑佛的须弥国师。


    那时的黑佛比起面前的女魔们强大无数倍，能一剑捅了黑佛的裴旻，现在却连一剑都发不出来。


    他的心剑有破绽。


    杀妻成就无情道，但人终究是有情众生。


    他银色的眼眸渐渐涣散，看着缓缓刺来的断剑，目色中尽是疯狂。


    甚至是对自毁的渴求！


    这时，他心里顾蚕的声音响了起来，“裴郎，醒醒，她是假的！我在未来等你！”


    “她是假的？”裴旻眸子一凝，“可她明明头上戴着我斩断的簪子。”


    1000多年以后顾蚕在凝视着崩裂的上空，额头剑形印记闪烁，轻轻呼唤着，“我想起来了，裴郎，我们是有孩子的，他叫裴东海。所以我才投到东海市。轮回是一条时间的路……”


    裴旻杀妻以后得了失心疯，远遁西域，和妻子共同生活的记忆片段损失大半，就牢牢记住了杀妻后她哀婉的眼神。


    如今被顾蚕一提醒，他全想起来了。


    他当年杀妻后，将八岁的裴东海托付给了一位故人，将全部家产赠送，然后远遁。百年后归来，故人和孩子早已死去。一切就像一场梦幻。


    但真的和假的，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假的，就是假的！


    “剑来！”


    裴旻大喊一声，周身瞬间出现上百把心剑，噗噗噗将百名白衣魔女洞穿。


    魔女们齐齐面色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胸口中央的大洞，发现任凭魔气氤氲，都添堵不上。


    更要命的是，她们被剑气牢牢定在那里，如同一只只被叉起来等待烧烤的野鸡。


    裴旻直直向前走出一步，本命飞剑在手，缓缓道，“裴某生平，最恨欺诈！你不是入不了轮回么？某家便让你灰飞烟灭！”


    说着，一剑刺向无头女尸手中的头颅。


    “裴旻，你又要杀我！你个狠心绝情的狗……”


    噗，裴旻的本命飞剑刺入头颅中，裴旻一发力，无头女尸轰然爆炸。


    裴旻挥动飞剑，爆喝一声，“一剑西来！”


    一道磅礴无匹的剑气，席卷当地十余里，阔大的剑刃卷过百具白衣女魔，将之斩成齑粉。


    剑势不绝，卷过北面大地，将地面上的魔气收割了个遍，然后划向天际，剑光亮彻长安。


    这是今夜继明姬的太阳光轮之后第二次异光闪过。


    仿佛在向长安的妖魔鬼怪示威一般。


    长安的百姓们仰头观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街头巡视的金吾卫们一脸振奋，“大将军出手了！”


    大唐剑圣裴旻出手了。


    羊生母子在李真的陪伴下正走到皇城，见上空闪过的剑光透着无比熟悉的味道，齐齐回头看着热情挽留的李真。


    “我师父。”李真嘚瑟地笑道。


    羊生母子心里震惊，心道，长安怎么这么多高人？


    布政坊。


    空相走出胡祆祠，想着一个多月前在宫城上空决战那晚被一剑穿肠之痛，脸上泛起复杂之色，“裴旻，你是在示威么？可笑，跟个小孩子似的。”


    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新射殿内。


    不空和尚陪小夷回来后，就躲回了小院静室。


    小夷走进明姬住的偏殿，对着正品着宫廷黄酒的明姬道，“我咋觉得老和尚有股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跟本宫说的话也是难以捉摸得很。可偏偏连本宫也看不透他。”


    说着，一道煌煌剑光从上空掠过。


    明姬扭头看看窗外，面上微露诧然之色，啧啧道，“剑修？还是个有点道行的剑修？大唐还真有点意思。这是谁？”


    “阿真的师父，裴旻。”小夷撇撇嘴，“境界不高，人很嘚瑟。”


    “此人有点意思，让他来见我。”明姬道。


    “咹？老女人，给你脸啦？你敢命令我！”


    小夷大怒，叉起腰来喝问。


    准备跳起来，却被明姬一只手摁在脑袋上跳不起来。挥拳厮打，却胳膊太短，够不着。


    明姬用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浅尝了一小口，一把推开小夷，用管孩子的口吻道，“别闹，去！”


    “我不去！”


    小夷不敢上前，干生气没办法。只得抱着小肩膀怄气。


    明姬瞥她一眼，转头向北面方向轻声道，“裴旻，来兴庆宫见我！”


    琉璃宫的千里传音。


    远在长安北面百里之外的裴旻闻听，便猜到是琉璃宫大宫主的声音。


    早在明姬周身霞光大放之时，他便猜到，那是小夷的姐姐，琉璃宫大宫主。


    但他心里没多少震撼，因为，当时蚕娘们正刺痛着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现在，闻听大宫主亲自召唤，正中下怀，正好向她请教如何将蚕娘从遥远的未来拉回到现在。


    当下便向兴庆宫赶去。


    到了宫门口，直直跳入宫中，朝新射殿偏殿走去。


    金吾卫们见到他们的大将军都客客气气，虽然见他身上血迹斑斑，也不敢问。


    裴旻直直走入明姬所在的偏殿。


    “大唐裴旻见过琉璃宫大宫主！”


    裴旻拱手，不卑不亢道。


    明姬看着他，晃动酒杯，越看越顺眼，“不错，想不到大唐尽出人才，磕头吧！本宫向来不收男弟子，但对你可以破例！”


    “咹？”小夷傻了，旋即大怒，“老女人你疯了？”


    “嗯？”裴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