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射殿。午食之际。


    不空大师走入弘毅的僧寮。


    板足案上有四道精美素菜，豆腐、冬葵、蔓菁、香菇。两碗香稻米饭。


    弘毅似乎对不空大师的到来并不惊讶，对不空大师合十道，“请大和尚用斋。”


    不空大师合十，“一起。”


    取了筷子，二人相对而食。沉默而食。


    吃完，不空大师放下碗筷，盯着弘毅，突兀地说了一句，“老衲不觉得圣主能如愿以偿，更不觉得索罗圣地做的事情有意义。”


    弘毅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便看如何定义意义。”


    “羊生对法界有重大作用，此刻却被圣主置于屠刀之下，值得么？”不空大师沉声问。


    沉默更加持久。因为弘毅用神念传给圣主，圣主那头沉默的时间太长。


    过了好一会儿，弘毅缓缓道，“依大师所见，圣主当下该如何？”


    “一山不容二虎，哪来哪回，清净自在。”不空大师哂然道。


    就在两日前，不空大师跟随李真去大慈恩寺，借助弘毅之口转告摩罗。世界只是原人的梦境，众生都活在虚幻的囚笼当中。上界为守梦人，法界为惊梦者。原人觉醒，世界崩坏。原人沉睡，世界腐朽。


    摩罗做圣地之主已久，对原人、法界、上界自然有认知。


    在他眼中，法界代表着规则，上界代表着压迫，当大道规则被强横力量压制，需要做的就是反抗。


    在明姬眼中，上界代表秩序，法界代表混乱。对待混乱，自然需要更强的秩序之力清除。


    但不管明姬还是摩罗，唯独对原人的认知是一样的，原人是主宰，原人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他不在上界，也不在法界。


    他在世界之外。


    但听到不空大师的话，摩罗却半信半疑。把上界比喻为守梦人，把法界比喻成惊梦者，倒也贴切。但把众生包括仙佛神魔都当成虚幻，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宁可相信不空和尚说的只是一个寓言，或者某种比喻。


    “大师明明与法界颇有渊源，为何对我圣地有偌大恶意？”


    弘毅，或者说摩罗，叹息道。


    “因为，你们走的是条错误的路。”


    “难道，琉璃宫走的就是正确的路？”


    索罗圣地和琉璃宫对抗十万年，索罗圣地一直利用秘法抬升法界，琉璃宫却借助天地之力抬升上界，镇压法界。


    “也是错的。”不空大师微笑道，“但两位宫主都是有趣的人。看样子也都不像守规矩的人，让老衲有些期待。”


    “摩罗请教大师，法界在下不在地，何解？”


    “你们错把六道地府当作法界之源，岂不可笑？”


    “因果乃是世界根本大道法则。勘定因果之处便在地府转轮台。法界不在地府，又在何处？”弘毅道。


    “以果为因，荒谬。一因生，百果起，果又成因，因果相续。六道地府只是果的显化，只有找到产生第一因的地方，才能找到找到法界。”


    不空大师道。


    弘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道，“还请大师看在道出同源的份上，相助羊生。”


    不空大师默然片刻，道，“摩罗，老衲只能略尽人事，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还在你的选择。这些日子别来骚扰兴庆宫。”


    “谨遵大师吩咐。”弘毅合十低头道。


    起身，出了僧寮，看了看东方，抬腿便向三号偏殿走去。


    明姬和小夷才懒得替李真护法，只是看了李真一会儿，便相伴回到三号偏殿，接着大眼瞪小眼互相嘲讽。闻听宫女来报，不空求见。


    “老和尚来干嘛？”小夷蹙眉道。


    “让他进来。”明姬道。


    不空大师跟着宫女走了进来，朝两人合十，“阿弥陀佛，明王，少宫主，老衲有要事向摄政王禀报。”


    小夷和明姬相视一眼，齐声道，“什么事？”


    “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小夷大大咧咧又补了一句。


    阿真的事儿，大唐的事儿，自己当然有话语权。


    “冲天魔即将乱世。”不空大师神色郑重道。


    “在哪里？”听到有个魔字，小夷反而兴奋了起来。


    “东方。”不空大师指了指东面。


    小夷和明姬扭头看向东方。


    明姬站起来，走出门，看向东方。


    以她太虚天修为，竟然感知不到任何异常气息。更别说小夷了。


    “东方哪里？”小夷回头问不空大师。


    “离这里有多远？”明姬也问。


    “阿弥陀佛，老衲感知的是时间和大致的空间方位，不知具体地方。那魔也并非字面意义的魔。他们现在还是个凡人，但是他能将大唐带往终结之路。”


    小夷蹙眉道，“老和尚，你在搞什么？一个凡人能将大唐摧毁？你当朝廷军队是摆设？还是当我们这些人是纸糊的？”


    “能改朝换代的，不都是凡人么？”不空大师叹道。


    小夷瞪眼道，“你是说有人造反？大造反的那种？”


    不空和尚点头，“是。”


    “他叫啥名字？我让人宰了他。”小夷狠狠道。


    天境宗师不可直接灭杀凡间因果，但让凡人去还是可以的。


    “天道所限，老衲又如何能看得分明。再者，言语逢道断。涉及天道气运的具体落点，一旦道出，天道便更改轨迹。”


    “那你说了不是等于白说么？比团子差远啦。”小夷道。


    不空大师不知道团子是谁，只是笃定道，“摄政王能听懂老衲的话。”


    “为啥他能听懂？我们不行？”小夷不服气道。


    “猫抱子和羊生子天生特异。羊生子的特异是天生悟道，猫抱子的特异，却和时间有关。”不空大师道。


    “他有时间神通？”小夷惊喜道，得意地看看明姬。


    在万千术法当中，空间系术法已经是高级术法，但跟时间类术法比起来，还是大大不如。以小夷对术法的广博了解，还没听说过时间类术法。


    不空大师摇头。


    明姬抱着膀子冷哼道，“他要有时间神通，还需要月光宝盒干什么？


    “那他有什么特异之处？活一天赛过别人两天？哼，活在黄粱梦里了？”小夷道。


    “阿弥陀佛，不可说。”不空大师合十。


    小夷怔怔看了他半晌，无奈地叹气，“老和尚，跟你说话有时候实在难受！”


    “本宫也觉得。”


    明姬瞅了不空一眼，哂然道，“等等吧，猫抱子现在正在闭关，出来还要去打一架。”


    “需要闭关多久？”不空大师对琉璃宫两位宫主的奚落听若不闻，问道。


    “怎么也得……几天吧！”明姬哼哼道。


    上次在龟兹，李真整整闭关了三天。


    “那便有点晚了。”不空大师叹道。


    “那魔头就算造反，也得准备兵马粮草，区区几天，还是等得起的。”小夷白了他一眼。


    “摄政王寻找此魔多时，此刻魔兆一显，便是灭因之机。错过此时，魔兆再度显现，就怕尾大不掉，为时已晚。”


    不空大师恳切道。言下之意，他涉及大因果，他并不能试试窥测冲天魔的方位。


    小夷犹豫着看看明姬，“要不，先撤了法阵？等处理完冲天魔再打？”


    “挪移坤宫法阵需动摇琉璃宫根基，即便是本宫，一个月也仅能挪移一次。他才吸了不到两个时辰，你想让他被羊生子锤扁，那就撤法阵。”


    明姬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在她眼里，人间王朝覆灭不过是过眼烟云，还是天道博弈重要些。猫抱子一定得打这一架，还要打赢！


    小夷想了想，道，“那就等会再说，那个冲天魔一时半会跑不了多远。你说是不是，老和尚？”


    不空大师沉吟片刻，抬起头，辗然一笑，眼眸纯净，“老衲也觉得，吃饱了才能打胜仗。”


    于是一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这时，小翠走了进来，对小夷和明姬道，“帮主，明王，高公公和司马道长回来了。他们还带回来了一口棺材。”


    小夷闻听，转头看向不空大师，“老和尚，他们带回来了干尸。走，验尸去！”


    “阿弥陀佛。”


    不空大师跟着小夷出门。


    小夷见明姬不动，大声道，“老女人你不出来看看？”


    “小东西你别恶心我！”


    明姬蹙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