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大师在大雁塔下静静伫立，闻听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弘毅带着一群僧人匆匆而来。


    “不空大师，这些是我大慈恩寺经藏寮定静慧修为深湛的僧人，连带贫僧，共三十六人，都听从大师差遣。”


    弘毅合十道。


    不空大师听到弘毅也要去，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提出异议，道，“你们可会诵读《金刚顶经》？”


    “回禀大师，慈恩寺僧人平日虽然诵读诵读《解深密经》《华严经》《楞伽经》，但对密宗《大日经》和《金刚顶经》也有涉猎。”


    不空大师颔首，“回宫后，我会为你们灌顶传法，你们只需按照方位观想降三世羯磨会，诵读《金刚顶经》即可。”


    “阿弥陀佛，遵法旨。”


    弘毅带领僧人们鞠躬合十。


    而后，不空大师肃立不语。弘毅等众僧也肃立不语。


    弘毅视不空大师如金刚临世，态度恭敬。


    三十年前，他本是唐朝北庭都护府治下月氏部的青年僧人，后来北庭都护府裁撤，他奉为他剃度的僧人遗嘱，前往大唐学习佛法。


    但大唐当时正值灭佛时期，长安城内所剩的佛寺无几，大量僧人被勒令还俗。他能求法的地方寥寥无几。


    他在皇家所属的慈恩寺庙门前长跪不起，一连数日不眠不食，诚心感动了当时的上座法善，法善大师将他收为弟子，赐法号弘毅，授唯识宗正法。


    他聪慧好学，博闻强记，仅用了七年便能背诵一经两论十支，惊动长安僧界。再十年，更是博览八宗典籍，佛法通达无碍，连他的业师法善在和他的辩难中也甘拜下风。


    大乘八宗，若论义理艰深，当属唯识法相宗。弘毅作为唯识宗翘楚，长安僧人的辩难会上自然没有敌手，称誉一时。为此，他受须弥国师接见，纳为记名弟子，踏上另一条修行路。


    慈恩寺僧众对这位出身异域却继任传法首座的弘毅大师本就敬仰，此刻见他对另一位胡僧态度如此尊敬，不由得纷纷猜测起这位大德的身份。


    有精研密宗的僧人听到弘毅大师称这位胡僧为“不空大师”，心中更为震撼，难道是玄宗朝来唐传法的开元三大士之一的不空金刚？


    不空大师神色苍漠，心里却有些慨叹，若是百年前自己驻锡的大兴善寺未在会昌法难中毁去，召集三十六法僧何须如此麻烦？


    这时，李真等人从大雁塔一层走了出来。


    看到不空大师身后一群僧人，微微一愕，旋即笑道，“大师，你选好僧人了？”


    “阿弥陀佛，回摄政王，上座弘毅法师愿亲领三十五名僧众为坛场加持。”不空合十。


    李真冲弘毅合十，“谢弘毅法师和诸位相助。”


    “阿弥陀佛，摄政王客气，职责所在，份属当然。”弘毅法师合十。


    大慈恩寺是皇家寺院，为兴庆宫护法，正是职责所在。


    寺主弘正和维那弘忍相视一眼，太常寺并未通知他们要往皇宫派驻寺僧，但见弘毅师兄已经安排妥当，想来是摄政王的临时起意，齐齐口诵佛号，恭送皇家和僧众离开。


    ……


    兴庆宫，新射殿。


    小夷背着小手施施然去找明姬。


    明姬刚从西市回来，瑛子正从空间囊里往出取一件件商品，明姬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购买的东西。


    见小夷进来，哼哼道，“吆吆吆，长公主今天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了？”


    小夷瞅瞅堆满地的廉价商品，一脸难以置信，啧啧道，“老女人，你没见过世面么，这些破烂连乡下农妇都看不上，你啥时候成捡破烂的了？不对呀，龟兹市面上的东西也比这些便宜货好得多！”


    说着，大剌剌往扶手椅上一坐，向瑛子招招手，“瑛子，给你师叔我斟茶。”


    “别理她！”明姬瞅了瑛子一眼，冷声道。


    瑛子朝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赶紧给小夷倒了一杯乌梅浆，她服侍小夷已久，知道她喜欢喝甜饮。


    小夷伸手正要去接，忽见眼前一空，乌梅浆到了明姬手里。


    “有屁放屁，没屁滚蛋！”


    明姬浅浅饮了一口乌梅浆，挥挥衣袖，像是赶苍蝇一般。


    “咹？原来你喜欢放屁吖！我说这屋子这么臭！”


    小夷站起来，表情夸张抽动鼻子嗅了嗅。


    明姬回眸瞪了她一眼。


    小夷的小身板顿时腾空而起，飞出了偏殿。咚一声，落在外面庭院中央。


    【大罗天和太虚天差距这么大？这还仅仅是瞪了自己一眼。】


    小夷愤怒地跳起，直冲偏殿，结果像碰到一层无形结界一样，死活冲不进去，在门口腾空张牙舞爪地挣扎。


    “老女人，你让我进去，我有正事儿和你说。”小夷大叫。


    明姬一伸手，小夷不自由主地飞过去，明姬一把抓住她的后背衣领，笑眯眯道，“有屁就放！”


    小夷感受到她身上澎湃的雷元之力，比之在龟兹雄浑得多，明显雷法修为大进，又急又恼又羡又妒，嚷嚷道，“你把我放下！不然我告诉姥姥，说你又欺负我！”


    明姬微微摇头，把她往地上一扔。


    咚，小夷像个不倒翁一样戳在当地，叉起腰瞪着她，看上去尴尬滑稽又可爱。


    瑛子赶紧上前帮小夷整理衣裙，扭头对明姬嗔道，“师父，你莫要这样对师叔。”


    小夷哼哼道，“吃我的住我的，还对我动手动脚，连你徒弟都比你懂事。老女人呀，你不能满脑子肌肉，好好学学人情世故。须知这里不是琉璃宫，是大唐长安。有文化人多着哩，你再这样跟个野人似的，会丢我的脸的！连带琉璃宫也跟着丢脸。”


    训斥完明姬，转身，对小翠、雪奴和一众宫女道，“你们都下去。”


    瑛子捂嘴而笑，明姬似笑非笑。


    雪奴迟疑着看了看明姬，明姬微微点头。


    雪奴跟着小翠等人出去了。


    小夷又一屁股坐回扶手椅，冲瑛子敲了敲几案，瑛子识趣地给她斟了一杯茶，端了过去。


    “老女人，你告诉我，是不是造假圣地的狗屁圣主来长安了？”小夷神色认真地问明姬。


    那天明姬在长安上空用千里传音喊话摩罗，小夷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稍加思索便隐约猜到了。


    “是啊！”


    明姬淡然道，缓缓转动着装满乌梅浆的水晶杯。


    “是不是就是那个叫摩罗的家伙？他修为怎么样？”


    她在百年前就下了山，心思全部放在花花世界，对索罗圣地的高层一无所知，


    “比你强。”明姬撇嘴道，“不如我。”


    “你……老女人你别吹牛。”


    小夷指着她气结。


    “师叔莫生气，那个圣主若是太虚天大宗师，肯定比师叔要强，强不少。”


    瑛子劝慰道。她可是知道大罗天和太虚天的巨大差距。若说少净天差大罗天以百里计，那大罗天距离太虚天要以千里万里计了。


    “你……”


    小夷看着一脸诚挚的瑛子，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气道，“你也是棒槌。”


    说着，抱着膀子瞅向明姬，“老女人，你既然比他厉害，那就把他揪出来，扁他！”


    “你以为我不想么？可那只老鼠自从进了城，就像消失了一样，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明姬冷冷道。美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吆吆，还说太虚天大宗师有万里域场，长安城才不过百里，人家都到你眼皮子底下啦，你还不是没招。哼哼，还不如你，人家是脸皮不如你厚。”


    小夷讽刺道。


    明姬不中他的激将法，啜了一口乌梅浆，悠然道，“长安城又不是龟兹，就算毁了，也与本宫无关。”


    “咹，你这就不仗义了哇！”


    小夷大怒，站了起来，指着她道，“在龟兹的时候，我还帮你保护过平民呢，这么快你就忘啦？”


    明姬微微一滞。


    瑛子拉着她衣袖央求，“师父，你就出手赶走那个摩罗嘛！长安，长安可是弟子的家。”


    明姬看着瑛子，良久，才叹道，“本宫对遁术、追踪术、精神秘法一概不通，而索罗圣地那帮家伙们偏偏擅长这些。找不到，怎么打？”


    说着，又看向小夷，“小东西，本宫知道你手下有些能人异士，但是，对上精擅此道的太虚天大宗师，没用的。这是层级的差距，就像蚂蚁永远看不到大象。哎，对了，你用玄机盘看看他在哪里，本宫过去轰死他！”


    她答应过树姥姥，在长安不施展雷法。但那是对别人。现在圣地头子都来了，难道让自己绑着手去和他打？


    小夷闻听，一脸无奈憋屈，“玄机盘能推演战阵拼杀，也能搜索普通敌对力量，可是找人就不行了。尤其还是大宗师。”


    她早就用玄机盘推演过了，一片混沌。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默。连琉璃宫大小宫主都觉得被某种东西困住了。


    明姬缓缓起身，回头看向二人，“你们所困扰的无非不过是那些肮脏的精神力和摩罗。”


    “那些精神力若是不空和瑛子应付不了，本宫会亲自出手。让释放者尝尝天道之雷的滋味。”


    “至于摩罗，你们放心，本宫只要在长安一日，他就得像只老鼠一样躲在下水沟里。他若敢冒头，本宫会让他知道，来长安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强大无匹的气场从她身上如大日般四射，闪现无尽毫光，毫光穿过偏殿，罩住整个兴庆宫，然后一圈圈扩散，罩向整个长安。


    立在光圈中的明姬，煌煌然如神祇。


    看得瑛子一脸迷醉崇拜，小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甘心地道，“那你为啥不现在施展天道之雷呢？”


    “因为，姥姥不让啊！”


    明姬收了气场，道。


    “姥姥……姥姥咋有时候也犯糊涂！”小夷抱怨道。


    “哈，这是你说的哈，我告诉姥姥！”


    明姬指着小夷，转头向大雪山琉璃宫的方向大喊，“姥姥，小东西说你是老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