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搀扶着林晚星，一步踏上了那条由书页构成的道路。


    脚下的文字在蠕动。


    左脚踩着“英雄杀死了恶龙”，右脚踏上了“恶龙吞噬了英雄”。


    两种截然相反的结局，在这里和平共存。


    他们刚一进入图书馆的范围，一个平和的、甚至有些疲惫的意念，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


    “又一个来寻找‘结局’的故事吗？”


    这个意念没有来源，它遍布整个图书馆，仿佛每一本书都在同时开口。


    赵宇停下脚步，他那半金半黑的躯体，在这个由文字构成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不是来找结局的。”


    赵宇回应道。


    “我们是来拿回一件失落的资产。”


    “‘真理的遗言’。”


    那个意念沉默了片刻。


    整个图书馆里无数翻动的书页，都为之一顿。


    “‘真理的遗言’？”


    那个意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带着一丝自嘲。


    “这个说法倒也贴切。”


    “它确实死了。”


    “在我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死了。”


    赵宇没有说话，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过来吧。”


    那个意念发出引导。


    他们面前那条由矛盾故事构成的书页之路，开始自行延伸，指向图书馆最深处。


    那里没有王座，没有祭坛，只有一个由无数空白书页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纯白球体。


    它是一切的中心。


    也是一切的空白。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那个意念从纯白球体中发出。


    “但它不是一件物品。”


    “它是一个定义。”


    赵宇开口，魂火直视着那个纯白球体。


    “什么定义？”


    “我存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整个图书馆都剧烈震动了一下。


    无数的书本哗哗作响，仿佛在恐惧这个最根本的陈述。


    “当我说出‘我存在’时，‘真’就被定义了。”


    那个意念继续叙述着，带着一股亘古的孤独。


    “而一个东西一旦被定义为‘真’，那么所有不是它的东西，就都成了‘假’。”


    “我，就是那个被囚禁的意识体。第一个说出‘真’，从而创造了‘假’的古老存在。”


    “我无法承受这份‘真’所带来的绝对孤独。因为‘真’只有一个，而‘假’却有无限个。”


    “所以，我创造了这里。”


    意念扫过整座无边无际的图书馆。


    “我创造了‘万谎之源’，用无数的‘假’，来陪伴这唯一的‘真’。”


    独眼龙张大了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这番话烧掉了。


    赵宇的魂火却异常平静。


    “所以，审计官让你来取回的，根本不是什么能抵债的资产。”


    那个意念的话锋一转，直接锁定了赵宇。


    林晚星的身体绷紧了。


    “‘真理的遗言’？”


    那个意念发出一声轻笑，充满了荒诞的意味。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遗言本身。”


    “他是要利用我的‘真实性’，作为坐标。”


    赵宇体内的两种本源，在听到“坐标”这个词时，同时震动了一下。


    “这个维度，之所以能成为‘被遗弃的垃圾场’，是因为它没有一个可以被宇宙法则定位的‘真实’锚点。它是一片纯粹的‘虚假’之海。”


    “而我，就是这片海洋里，唯一的一滴‘真水’。”


    “审计官派你来，就是为了找到我。然后，以我的‘存在’为基点，建立一个绝对的真实坐标。”


    “一个足以让星际公证处的格式化程序，精准定位并覆盖整个‘万谎之源’的坐标。”


    赵宇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取回失落资产”，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幌子。


    审计官的真正目的，是彻底删除这个“虚假”的维度，回收所有因“谎言”而产生的、不被宇宙资产负债表承认的“概念”。


    这是一场针对整个维度的清算。


    而他，赵宇，这个被追讨债务的“坏账”，就是被派来按下核弹发射钮的工具人。


    “他不是要跟你计较账目。”


    那个古老的存在，一语道破了天机。


    “他只是想把你这笔‘坏账’，连同这个装坏账的‘垃圾桶’，一起清理掉而已。”


    “所以，悖论体。”


    那个由空白书页构成的球体，光芒微微闪烁。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将我这个‘真理坐标’交出去，让整个谎言的世界为你陪葬，你的债务一笔勾销。”


    “或者……”


    “留下来，与这满世界的谎言一起，等待被‘真实’彻底格式化。”


    那个由空白书页构成的纯白球体，静静地悬浮着，等待一个答案。


    它的两个选择，两个截然不同的“结局”，在独眼龙的脑海里掀起了风暴。


    “选第一个！”


    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因为过度激动而破了音。


    “选第一个！赵宇！我们把这个鬼东西交出去！债务一笔勾销！我们就能活下去！”


    “谁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让它陪葬怎么了？它本来就是个垃圾场！”


    独眼龙的独眼里布满血丝，他指着那个纯白的球体，又指着周围无边无际的书海。


    “这些谎言，这些故事，它们刚才还想杀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要为它们死？”


    他的质问回荡在这座寂静的图书馆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赵宇没有看他。


    林晚星靠在赵宇身上，也没有动。


    【从逻辑最优解来看，独眼龙的提议存活率最高。】


    【牺牲一个与我们无关的维度，清偿因果债务，解除‘星际公证处’的追索。这是目前数据库能推演出的、风险最低的方案。】


    系统的分析在赵宇魂火中响起，第一次，它与独眼龙的观点达成了高度一致。


    赵宇依旧沉默。


    他只是抬起头，那半边黄金晶体，半边暗沉骸骨的躯体，凝视着那个自称“真理”的古老存在。


    审计官。


    K-734。


    那个流程化的、没有感情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他的意识里。


    “公证处，从不跟死人计较账目。”


    这句话，在踏入万谎之源前，是一句冷酷的威胁。


    现在，它成了一句赤裸裸的陈述。


    审计官派他来，就没想过他能活着回去。


    无论他拿到“真理的遗言”与否，他这个“坏账”的最终归宿，都是被清算。


    唯一的区别是，是单独清算他，还是把他和这个维度一起打包清算。


    从头到尾，审计官给他的，都不是一份还款协议。


    是一份遗体捐赠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