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第一次见江清圆,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便是眺望。


    隐秀山作为涧州市郊区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景区,平日里客流量就泯然众景区,夜里更是见不着两条腿走路的,只因今夜因来了一群素质拓展的初高中生,才迎来了有山以来的最大热闹。


    初高中正是给把火就敢点炮仗炸天的年纪,更何况学校还安排了篝火晚会,就只见乌泱泱一群披着人皮的猴围着篝火上下窜成一团,直到文艺演出开始后好久,才安静了一些。


    宋柏从后山回来时,伴随着台上《青花瓷》的BGM和四周的小话声,随便在最后找了一个空凳子坐下。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没察觉同班朋友找过来,还是朋友担心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宋柏抬起头,一向容易显得冷漠的眼睛中此时一片空洞,但还是勾了勾唇角,安慰朋友道:“没事。”


    伴随着朋友放下心来的笑容,远处的舞台传来了报幕声:“接下来,欢迎我校萤火话剧社带来的原创话剧《下山》!”


    宋柏此后的岁月里,无数次回忆起这天晚上,又无数次在回忆里确认,周围的私语声,是在这声报幕声后,渐渐安静下来的。


    台上幕起。


    小和尚山上修行十八年,背完了山一般高的经,念过了海一般宽的佛,狭窄的师门再也束不住他,他背起行囊,要下山见见更广阔的天地。


    师父没阻拦他,他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僧。


    老僧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悠悠道:“我与你说三件事,你听了,就不会再想往前走了。”


    小和尚看着他:“你说。”


    “第一件事,你再往前走十里,会碰到一群盗贼,他们会将你包裹抢走,随之将你揍个鼻青脸肿,最后连僧衣都不给留下,徒留你赤/裸/裸一人,去面对接下来的大千世界。”


    小和尚笑了:“钱不过身外之物,鼻子青了脸肿了但胳膊和腿都还在,那即便是赤/裸/裸往前走,又有何怕?”


    老僧呵呵一笑,没有讶异,而是继续道:“第二件事,只要踏入大千世界,你即少不了碰壁,你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被曲解,你做的每个动作都能产生误会,你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存有打击。”


    “外头不是你风调雨顺的师门,踏进去,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这一生就是一场巨大的为难。”


    小和尚笑意更大了:“我在师门念经,念不好师父会责怪;我清早从山底挑水到山上,走不正就会被绊倒,水洒一地还要重走;我接待施主,解的签不如他们意就会流失香客……而这种种大小事,更会招至师父失望。”


    “我一个弱弱小小的年轻和尚,如何能扔掉自己不想念的经,倒掉自己不想挑的水,推开自己不想见的人?”


    他直直看着老僧:“师门里何曾风调雨顺,我看你是走了太远的路,忘了少时一无所有的无助。”


    老僧看着他的目光不变,叹了长长一口气,又道:“那最后一件事,你两个月后会遇到一书生,你们两个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想约花甲之年一道归隐山林,他却于四十岁染上重病与世长辞。”


    “一年后你会碰见一个卖花的姑娘,这是一场注定离别的相遇,最后一眼你看见她挽篮站在长长的屋檐下,转身之后只能任由她清晰的面容渐渐被岁月磋磨模糊,因为你到老再也没见过她。”


    老僧绕着小和尚,语速越来越快:“如此往后一百年,还有许许多多人和事等着你,教你道理的恩师你看着他蒙冤入狱而无能为力,助你前程的贵人到头来背地里作恶多端,身无分文时赠你一个饼的老妪两个儿子均已惨死在战场,家里只剩破床一张和一根上吊的绳。”


    “和你一起淋过雨的好友最终反目成仇,你怎么也想不清其中缘由,交过手的仇人多年后相逢你又可怜他流落街头……”


    “这些且不论,”老僧声音越来越高,“甚至是一只睡过你膝盖的小猫,十天大雨过后的太阳、失而复得的一支笔……”


    “都能牵动你的心绪,让你流连,让你憎恨,让你不舍。”


    老僧浑浊的双眼定定盯向小和尚:“你可知这心不由人的煎熬,若你不下山,便不会遇到这些,也就不必经历这份痛苦。”


    小和尚脸上的笑容终于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眼中天真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一层脆弱的眼瞳直直呆呆地望着老僧。


    久到一辈子都已过去一遍,老僧觉得他无法回答,要转身离开时,小和尚才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一声。


    他看着老僧背影:“那你后悔和他们的相遇吗?”


    老僧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道:“不后悔。”


    小和尚的眼睛重新弯成了一条缝,做回了一汪快活的月牙:“你看,你不后悔嘛,我也就注定要往前走。”


    他说罢,走到老僧身旁,拉起他的手,快乐地、决绝地朝前方走去。


    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远山之间,世界之中……


    舞台下,宋柏早已忘了手中还握着东西,他身边,是无数和他同频的安静呼吸。


    直到扮演小和尚和老僧的演员返场,演小和尚的演员举着话筒说完:“欢迎我们这场话剧的导演和编剧。”


    舞台下才重新有了些声音。


    廉价的白炽灯再次亮起,拼命向外伸展的光晕下,一道身影从帷幕后跃了出来。


    他穿着最简单的蓝白校服,刚出现时是走,然后开始小跑,于是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先是雪白小臂,再是笔直修长的一双腿,风吹着校服勾勒出的清瘦腰身上,是看上去蝴蝶翅膀一样薄的皮肤,贴在颈上、贴在因奔跑起伏的锁骨上莹莹颤动。


    最后是一个笑容。


    开心而鲜活的,笑到眼睛成了两道弯弯的弧线,笑到柔软莹白脸颊上的肉微微鼓起,笑到嘴角弯起的弧慢慢掩盖住羞涩,坦荡地将自己摆在灯光下,让舞台上升起了一轮更圆满的,我见犹怜的月亮。


    这是17岁的江清圆。


    他站在那里,有掩盖不住的紧张,以至于忘了说自己的名字,但更有挺直的腰板和青涩的骄傲,让他紧紧握着话筒,明亮地道:“老师们同学们好,我是这个话剧的编剧……”


    漂亮勇敢,无畏动人。


    宋柏坐在最远的黑暗里,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就陷入了一种静止的状态,漆黑的瞳孔眨眼不眨,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人。


    直到身旁的朋友拍了拍他:“你认识他啊?”


    宋柏缓缓摇了摇头。


    从这一秒开始,想认识了。


    “想你也不认识,”朋友有意转移他心绪,凑过来煞有其事地道,“我知道他,高中的学生会主席在追他。”


    宋柏转过来头:“学生会主席?”


    “对,”朋友点了点头,“就那个许为。”


    看宋柏感兴趣,朋友挑着眉,将八卦引入了高/潮:“也是个男的。”


    却没料宋柏对这句话反应平平,他重新看向江清圆,问朋友:“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江什么的,”朋友摇了摇头,“他本人很低调的,出名的除了好看就没什么了,噢,还有爸妈特有钱。”


    说罢见微知著、一锤定音:“无聊的有钱人而已。”


    宋柏看着台上,17岁的江清圆发言完毕,退回了最后一排,将舞台还给了演员们,站在他前面的演员像另一层帷幔,半遮半掩地露出了只有宋柏关注的小话剧——高中生江清圆微微低着头,在万众瞩目的舞台角落,认真而虔诚地和自己的衣摆做斗争。


    话筒被他抱在臂弯里,两只手艰难却不乏仔细地将褶皱撑开,紧紧地贴向大腿处,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空出一只手,以腿为桌,以指为慰烫机,狠狠地戳上褶皱后研磨了几秒。


    随之放开。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褶皱缓缓地,恢复了原型。


    17岁的江清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但也就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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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他就注意到了前方小和尚演员的衣领,有一块翻了过来。


    他顿时忘了衣摆,投入了下一场战斗——抬手同样认真地,将那块衣领慢吞吞地折了回来。


    一切的小动作,台下宋柏尽收眼底。


    宋柏抬眸认真看着,刺眼的白炽灯被岁月更迭成了柔和的室内灯,22岁的江清圆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而他一只手撑着餐桌,另一手正摁在大腿上,柔软的指尖下,一小片褶皱在被他慢慢揉熨着。


    5年的时光,已经让他这个动作可以不再用眼睛,只凭意识完成了。


    20岁的宋柏想着,这真是一个长足而又让人心柔软成一片的进步。


    所以一个能认真和衣摆褶皱较真的人,又怎么会是个无聊的人呢?


    宋柏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有一个关于AI的作业,要完成还差人帮我打个下手,你刚刚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帮我打个下手,可以么?实在是现在是暑假时间,留校的人不多,找不到别人。”


    江清圆脑子奏着乐,见宋柏嘴巴一张一合,只听见了什么AI作业,打下手的。


    没想到他想好得那么快,不过正好合了江清圆想快点还完他人情的意,江清圆点了点头:“好。”


    “其他的没什么了,”宋柏的笑意就更大了些,他双手合十放在耳边,微微歪了歪头,说出了最后的下半句话:“晚安,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上半句没说出的是:如果生病了,一定要按时好好吃药。


    但宋柏还没等来江清圆,先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还是江清圆面试自己的酒馆,宋柏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今天穿了一套考究的白色西装,配着墨镜,通身气场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


    但伸出的手指甲上,残留着油画笔的色彩,又让人窥见她私底下身为妈妈柔软的一面。


    握手坐下后,兰盛莲摘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双不那么亲切却也不失温和的笑眼。


    “不用紧张,我是江清圆妈妈,”兰盛莲笑着道,“你就是最近和江清圆住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涧科大人工智能专业,20岁大四,提前校招进来的,和学校签了硕博连读的协议。”


    她最后夸赞道:“实在是少年英才。”


    面对江清圆妈妈的夸赞,宋柏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对她突然出现的忐忑。


    拿捏不准她话中的意思,面对她的夸赞,宋柏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兰盛莲也不在意,她继续道:“江清圆答应我的,是找个女朋友住进来,没想到找了你这么个大小伙子,真是让我意外。”


    她说完这句话,顿了顿,这是生意场上基本的手段,抛出句棱模两可的话,看对方什么反应,再据此调整自己接下来的话术。


    兰盛莲本以为对面一个还在象牙塔里的大学生,至少会露出些紧张不安来,她看去,却只看见了一双漆黑的,望不见底的眼。


    高高大大的男生安静坐在对面,面色没有变一点,却不是被吓傻了,他望过来的目光足够平和,里面只有探究,和见招拆招的从容与底气。


    这不是一般的大学生。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兰盛莲笑容里立马多了些安抚,“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稀里糊涂和江清圆签了合同,在一个星期前,你们两个甚至不认识。”


    兰盛莲低头,从包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用指尖推到了宋柏面前:“我这回找你,只是想给你说件事,以防你被我儿子骗了。”


    宋柏垂眸看去,兰盛莲递过来的是一张照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一棵盛放的樱花树下,在蓝天白云绿地里笑得无比开朗。


    纵然很小,也能看出眉眼和江清圆有八九分像。


    兰盛莲的声音从对面幽幽传来,温和的声线陡然多了些悲伤:“江清圆告诉过你,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吗?”


    宋柏抬眼,对面兰盛莲眼中含泪:“他有告诉你,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