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的话像裹着蜜糖的毒药，那份贷款文件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签了，眼前的滔天巨浪似乎就能暂时平息；不签，明天中午就是万丈深渊。


    陈思港的指尖冰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看着张科长那张挂着“理解”笑容的脸，看着刘磊眼中那不易察觉的催促，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不能签！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举报信的事情，吕庆华行长亲口告诉他的！


    绝不会有假！这张科长，为什么矢口否认？


    为什么深更半夜像催命一样逼他签字？还打着“支持发展”的旗号？


    这太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了！一旦他签了字，钱到了账，就等于坐实了他“无视举报”“顶风作案”、“强行挪用贷款”！


    到时候，这笔贷款本身，就会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些人，就可以拿着他签字的文件，名正言顺地把他钉死在“违法挪用”的耻辱柱上！连崔镇长都保不住他！


    他陈思港要是栽在这种明晃晃的陷阱里，那他这两辈子，就真他妈白活了！


    “张科长……”陈思港的声音有些干涩，“您…您真是太信任我了！我…我陈思港何德何能啊！”


    他没有去接文件和笔，反而把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好像生怕自己的“脏手”玷污了那份神圣的文件。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和“卑微”，“吕行长下午说得特别严肃，说…说这举报信的事儿，性质很严重，是…是原则问题！必须得按程序来，调查清楚，证明我的清白才行！还…还特意叮嘱我，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绝对不能动贷款的钱！”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张科长的脸色。


    果然，张科长脸上的“理解”笑容有点挂不住了，眉头微微蹙起。


    陈思港继续加码，语气带着十足的“替领导着想”：“张科长，您看，您这么信任我，我更不能给您惹麻烦啊！这…这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吕行长那边真收到了举报信，而我这边又签了字拿了钱…那…那您不是要跟着我一起背黑锅吗？这…这责任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直接把“责任”和“背黑锅”的帽子扣了上去！


    意思很明白：你逼我签字可以，但出了事，你张科长也跑不了！


    张科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个泥腿子出身的陈思港，心思这么缜密，胆子这么大！


    不仅看穿了他的意图，还敢反过来拿“责任”威胁他！


    “陈思港同志！”张科长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官腔，“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组织？不相信银行的调查程序？吕行长那边，我会去沟通！现在，是你的项目等不起！工人等不起！发展等不起！”


    他把“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扣下来。


    “就是啊，思港！”刘磊也急了，连忙帮腔，语气带着埋怨，“张科长一片好心，大晚上亲自跑来给你送钱救急！你怎么能这么不识抬举呢？举报信的事，张科长自然会处理！你先把钱拿到手，把项目搞起来，把工人安抚住，这才是最要紧的！崔镇长知道了，也会支持张科长的决定！”


    “支持？怎么支持？”陈思港心里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又轴得要命”的表情，“刘干事，张科长，不是我陈思港不识抬举！是…是这规矩它摆在这儿啊！吕行长说了，没有镇政府的证明，这钱…它就不能动！这是死规定！我…我要是现在签了字，那就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


    他死死咬住“吕行长的要求”和“规矩”不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胆小怕事、死守规矩的老实人形象。


    “你…！”张科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拿着文件的手都气得有点抖。


    他身后的银行年轻人也一脸愕然，没见过这么“轴”的贷款户。


    刘磊更是急得直跺脚：“陈思港！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张科长这不是在帮你变通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场面彻底僵住了。月光下，四个人站在荒凉的工地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科长骑虎难下，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他本来想趁夜把生米煮成熟饭，没想到碰上了个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


    陈思港心里也急地冒火。他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


    彻底得罪了张科长，贷款这条路短期内算是彻底堵死了！但他别无选择！签了，是饮鸩止渴，死得更快！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从村子方向传来。


    “思港哥！思港哥！不好了！出事了！”是李大奎！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惶。


    “又怎么了？”陈思港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下来。今晚真是没完没了了！


    李大奎跑到近前，看到张科长和刘磊也在，愣了一下，但顾不上了，喘着粗气喊道：“后…后山！后山那边！刘…刘志明！带着几个外村的二流子，开…开着拖拉机，往…往咱们刚打好的那口井里…倒…倒东西！”


    “什么？”陈思港、卢采萍、刘二壮三人同时失声惊呼！


    往井里倒东西？那口凝聚了全村希望、刚刚出水的井？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冲垮了陈思港所有的理智！刘志明！


    果然是这个杂种！偷砖还不够，还要毁井！这是要彻底断他陈思港的根，断南山村的命！


    “狗日的刘志明！老子弄死你！”刘二壮第一个炸了，眼睛瞬间赤红，像头发疯的公牛，转身就要往后山冲！


    “站住！”陈思港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眼神里的戾气让旁边的张科长和刘磊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猛地看向张科长和刘磊，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张科长，刘干事！你们也听见了！有人要毁我们南山村的命根子！要断我们几百口人的活路！这，算不算‘影响项目’？算不算‘破坏发展’？这举报信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


    他根本不等两人回答，猛地一指李大奎和刘二壮，咆哮道：“大奎！二壮！抄家伙！跟我去后山！谁敢动那口井一根指头，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陈思港说完，根本不再看张科长和刘磊一眼，转身就朝后山方向狂奔而去！


    李大奎和刘二壮早已红了眼，顺手抄起工地上的铁锹和撬棍，怒吼着跟了上去！


    卢采萍吓得脸色惨白，想喊又不敢喊，只能焦急地看着丈夫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又看看旁边脸色铁青的张科长和刘磊。


    张科长拿着那份贷款文件，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一阵青一阵白。


    他今晚这趟“雪中送炭”算是彻底演砸了！


    不仅没逼成签字，还目睹了这么一出“毁井”的恶性事件！


    这陈思港，简直就是个煞星！沾上他就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