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镇上的刘磊！崔镇长身边的那个办事员！


    他怎么来了？还带着银行的人？难道是……


    刘磊也看到了站在空地边缘、脸色难看的陈思港三人。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严肃，但眼神深处似乎又有点别的意味。


    “陈思港同志，正好你在。”刘磊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清晰，“这位是县农行信贷科的张科长。”


    张科长？！陈思港的心猛地一跳！白天去南山村大棚没找到他签字放款的那个张科长？！


    他怎么会和刘磊一起，深更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工地来？


    张科长走上前，借着车灯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扫过挖好的地基和堆放的建材，最后落在陈思港脸上，语气平淡无波：“陈老板，这么晚还在工地，辛苦啊。”


    陈思港脑子里念头飞转，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张科长，刘干事，这么晚了，你们这是……”


    “哦，是这样。”刘磊接过话头，解释道，“下午张科长去你们南山村大棚实地考察，结果你不在。但张科长看了你们新打的水井，还有已经建起来的大棚，印象很好。这不，张科长回县里处理完其他事情，觉得还是应该再跑一趟，把贷款的事落实了，免得夜长梦多。他知道你酱菜厂这边也在动工，就让我带路，直接来这儿找你了。”


    夜长梦多？陈思港心里冷笑。恐怕是有人“提醒”了这位张科长，让他赶紧来“落实”吧？落实什么？落实他陈思港彻底崩盘？


    但他脸上却露出“惊喜”和“感激”的表情：“哎呀！张科长！您看您这……太负责了！太感谢了！这大晚上的还亲自跑一趟！快！快请进……呃，这工地乱糟糟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麻烦了。”张科长摆摆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淡，“这是最终的贷款审批文件。白天去村里，看到你们配套的水井也解决了，进度不错。你把字签了，我这边走个流程，钱很快就能到你们合作社的账户。”


    他把文件和一支笔递到陈思港面前。


    月光和车灯的光线混合在一起，照在张科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照在那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文件上。


    陈思港看着那份文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签了字，钱就能到账！眼前的危机瞬间就能解除！工人的工钱、买料的钱、甚至被偷的砖，都能补上！


    但是……那封举报信呢？吕庆华行长下午才亲口告诉他，因为举报信，贷款冻结了！需要官方证明！


    这个张科长，为什么对此只字不提？反而深更半夜，像送温暖一样，追着要把贷款塞给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思港的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太不对劲了！这感觉，不像雪中送炭，更像……催命符！是怕他死得不够快？还是想坐实他“挪用资金”的罪名？


    他强忍着伸手去接文件的冲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张科长，这……这太感谢您了！不过……有件事，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哦？什么事？”张科长眉毛微挑，似乎有点意外。


    “是这样的，”陈思港搓着手，一副老实巴交又有点惶恐的样子，“今天下午，我去了趟县里，正好碰到吕庆华行长。吕行长跟我说我们这项目，被人写了举报信到行里，告我挪用酱菜厂的资金去建私人的大棚，说贷款暂时冻结了，得等调查清楚才行……”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科长的表情。


    果然，张科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举报信”三个字时，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陈思港捕捉到了！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意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火！


    旁边的刘磊，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


    “举报信？”张科长很快恢复了平静，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疑惑”，“我怎么没接到通知？吕行长下午开会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向身后的银行年轻人。那年轻人连忙摇头：“科长，下午行里好像……没听说开关于南山村贷款的会啊？”


    装！接着装！


    陈思港心里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这我就不清楚了。吕行长亲口跟我说的，还让我提供资金使用说明，还要镇政府出证明。张科长，您看这举报信的事，会不会影响您给我签这个字啊？要不等调查清楚了再说？我不想给您惹麻烦……”


    他以退为进，直接把皮球踢了回去。你不是急着让我签字吗？现在举报信的事我捅出来了，你还敢签吗？签了，你就是顶风作案！就是无视举报！


    张科长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陈思港会主动提起举报信，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滑头，把烫手山芋又扔了回来！


    他拿着文件的手僵在半空，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尴尬和微妙。


    刘磊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张科长，陈老板，你们看这事闹的。举报信？谁这么缺德乱举报啊！陈老板的为人，我们镇上还是了解的嘛！肯定是有人眼红，恶意中伤！”


    他转向张科长，陪着笑：“张科长，您看，这举报信也没个影子，说不定就是瞎胡闹。陈老板这项目，崔镇长都是大力支持的！前景绝对没问题！您看这大晚上的您都亲自来了，要不……先把字签了？程序上的事，后面慢慢补嘛！都是为了支持农村发展，对不对？”


    刘磊这话，看似在帮陈思港，实则是在给张科长递台阶，也是在向张科长暗示：赶紧签！后面有崔镇长兜着呢！


    陈思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张科长。


    张科长的眼神在陈思港脸上和刘磊脸上来回扫了几遍，又看了看那份文件，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脸上那点僵硬彻底化开，换上了一副“理解”的笑容。


    “嗯，刘干事说得对。基层工作难做，有人眼红捣乱也正常。”他把文件又往陈思港面前递了递，“陈老板，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崔镇长的眼光。这份举报信，我会向吕行长核实情况。但贷款审批流程不能耽误。你先把字签了，钱批下去，把项目搞起来，这才是硬道理！真金白银的成绩摆在那里，什么举报信都是放屁！”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没否认举报信的存在，又强调了“支持发展”的大旗，逼着陈思港签字。


    陈思港看着再次递到眼前的文件和笔，感觉那像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签，可能立刻掉进陷阱，万劫不复。


    不签，明天中午就是他的死期！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