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县城国营饭店二楼包间。


    陈思港见到了那位客户。


    男人姓李，四十来岁，是县里最大的“家家福”超市的采购经理。


    王晓苑在中间介绍。


    “陈老板，你的菜，晓苑给我拿来看过样品。”


    李经理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品质确实不错。”


    陈思港把心里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住，脸上挤出个笑：“李经理抬举了，我们南山村那地方，土好水也好，长出来的东西，那味儿就是不一样。”


    “我挺感兴趣。”


    李经理点点头，身子往前探了探，露出了生意人的精明。


    “我们超市做采购，最看重长期和稳定。要是合作，我希望能签一份至少一年的供货合同，你那边的供应量，每天都能保证吗？”


    陈思港的心猛地一跳。


    长期合同！这不就是他做梦都想要的！


    “没问题！二十个大棚在那儿，后面还要扩建，供应量您放心，绝对管够！”


    “那就好。”


    李经理话锋一转，每个字都精准地捅向陈思港的软肋。


    “不过，按我们超市的规矩，签长期供货合同，特别是跟你们这种刚成立的合作社，需要你们提供一份银行出具的担保函。这是流程，也是为了保证我们超市的供应链不出岔子，希望陈老板能理解。”


    银行担保。


    这四个字砸过来，陈思港浑身一僵，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后脑勺。


    他刚从银行出来，贷款被无限期冻结，他拿什么去开担保？拿脸吗？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但还是强撑着开口。


    “李经理，我们这小本生意，银行担保这个……手续太麻烦了。您看能不能换个法子，比方说，我们预付一部分货款当押金？”


    李经理摇了摇头，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陈老板，这不是钱的事，是风控流程。没有银行担保，财务那关过不了。我们是大超市，所有事都得照规矩办。”


    王晓苑看出陈思港的难堪，刚要开口帮忙说两句。


    “晓苑，我信你，也愿意信陈老板。”


    李经理却先一步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但生意归生意，规矩就是规矩。陈老板，你回去想想，什么时候能把银行担保弄好，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我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李经理说完，客气地握了握手，直接起身走人，干脆利落。


    包间里只剩下陈思港和王晓苑，空气死一样寂静。


    “怎么回事？”王晓苑皱起眉头，“一份银行担保，对你来说，不该是难事。”


    陈思港端起桌上凉透的茶，一口灌了下去，苦味从喉咙一直涩到心底。


    他没瞒着。


    “我的贷款，被人写举报信给冻结了。”


    王晓苑的脸色骤然一沉，她比陈思港更清楚这背后的凶险。


    “有人在背后搞你，算准了时间，想一招毙命。”


    “是。”


    “所以，银行担保你现在办不了？”


    “办不了。”


    王晓苑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锐利。


    “我帮你。”


    陈思港猛地抬起头。


    “我的公司，可以给你做担保。”王晓苑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劲儿。


    陈思港愣住了。


    用她的公司做担保，这等于把她自己也绑在了这辆快要翻掉的战车上，要担下所有的风险。


    一股热流刚从心底冒出来，就被她接下来的话浇得透心凉。


    “我不要你的人情。”


    王晓苑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剖析他。


    “我帮你，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入股。”


    王晓苑一字一句，把她的价码砸在了桌上。


    “你整个项目，酱菜厂，还有南山村那所有的蔬菜大棚，我要三成股份。”


    陈思港的胸口猛地一窒，呼吸都停了半拍。


    三成股份！


    这个项目是他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换来的，是他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唯一指望。


    现在，王晓苑要兵不血刃地割走三成！


    “你这是趁火打劫！”他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可以这么想。”


    王晓苑一点不退让，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你也可以拒绝。然后眼睁睁看着你的钱断掉，酱菜厂停工，大棚烂尾，村民们的指望全变成狗屁，最后被那些举报你的人，当成最大的笑话看。”


    “我是在救你的项目，也是在投资。我看好你，也看好这个项目。三成股份，换你的项目起死回生，换家家福超市的长期合同。这笔账，你自己算。”


    陈思港死死地盯着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愤怒、不甘、屈辱……还有那股钻进骨头缝里的无力感。


    但他比谁都清楚，王晓苑说的每一个字，都他妈是事实。


    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除了任人宰割，没有第二条路。


    他想做最后的挣扎。


    “三成太多了，一成半。这是我的底线。”


    王晓苑轻蔑地笑出了声。


    “陈思港，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底线吗？没有我的担保，你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你的底线，一文不值。”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陈思港所有的侥幸。


    过了很久，他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好，三成，我给你！”


    他停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劲。


    “但我的条件是，除了担保，你必须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帮我把写举报信的那个鬼揪出来！我要的，是一个能并肩作战的盟友，不是一个躲在后面坐享其成的股东！”


    王晓苑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都这种绝境了，这个男人还能反咬一口。


    她看着他那副宁为玉碎的架势，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成交。”


    她从包里拿出纸笔。


    “从现在起，我们是合伙人。陈思港，别让我失望。”


    半小时后，一份简单的股权协议签好。


    陈思港看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个娟秀的签名，心里五味杂陈。


    他保住了项目，但也出卖了主权。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但身边也多了一个同样危险的盟友。


    傍晚，陈思港骑车回到南山村。


    天色昏暗，远处的酱菜厂工地一片死寂。


    但大棚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喧闹的争吵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脚下猛地发力。


    刚冲到大棚工地，就看到刘二壮被七八个工人围在中间，一个个凶神恶煞。


    “刘二壮！今天必须给个说法！说好的五天工期发八天工资，现在都第六天了，钱呢？”一个满脸横肉的工人唾沫星子乱飞。


    “就是！别拿陈老板当挡箭牌！我看他八成是跑路了！”


    “今天拿不到钱，这活儿不干了！不但不干，这些建了一半的棚，老子也给它扒了！”


    一个工人吼叫着，抄起旁边一把铁锹，作势就要往新搭好的竹架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