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陈思港的心情却很轻快。


    他要去县城办两件大事，一是跟王晓苑介绍的饭店经理敲定蘑菇的供货合同，二是去银行办妥贷款的最后手续。两件事办成，他的项目就彻底活了。


    拐过一个弯，前面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正蹲在地上，似乎在修车链。


    陈思港放慢速度，那人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是潘亮。


    “哟，思港，这么巧？”潘亮挤出一个笑容，主动打招呼。


    “潘哥，车坏了？”陈思港停下车，客气地问了一句。


    “小毛病，链子掉了。”潘亮把链条挂回去，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你这是去县里？看你春风满面的，又有啥大生意？”


    陈思港不想跟他多说：“没什么，去办点小事。”


    “还小事？”潘亮凑近了些，压低话语，“我可都听说了，你那酱菜厂的工地又开工了，挖出来的土都卖了钱。还有南山村那二十个大棚，听说银行的助农贷款也批下来了？你这本事，我是真佩服。”


    他的话听着是恭维，但每一个字都在探陈思港的底。


    “都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陈思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潘亮不依不饶：“兄弟，你现在可是咱们镇上的红人，崔镇长都给你撑腰。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拉扯哥哥一把。”


    “潘哥说笑了。”陈思港不想再纠缠，“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他蹬上车，骑出去十几米，还能感觉到潘亮那黏在他背后的打量。


    陈思港把自行车停在县银行门口，锁好，大步走了进去。


    他直接找到信贷科，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接待了他。


    “你好，我找吕庆华行长，之前约好的。”


    那办事员头也不抬：“吕行长在开会，你先等着吧。”


    陈思港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来，吕庆华可是特意交代过，让他来了直接找自己。


    “那麻烦你跟吕行长说一声，南山村的陈思港来了，关于助农贷款的事。”


    “说了在开会。”办事员的口气很不耐烦，“你这项目，现在有问题，等着吧。”


    有问题？


    陈思港的脑子“嗡”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搬了条凳子在门口坐下。他没再跟办事员争执，而是掏出烟，递给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作人员。


    “大哥，打听个事。我们南山村的助农贷款，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那人接过烟，点上，含糊地说：“好像是……昨天下午接到一封举报信，点名说你们项目有问题。行里很重视，吕行长今天一早开会，就是说这个事。”


    举报信！


    陈思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终于等到吕庆华办公室的门打开，立刻站了起来。


    吕庆华看到他，脸上没有意外，只是朝他点点头：“思港，你进来一下。”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吕庆华亲自给陈思港倒了杯水。


    “行长，我……”


    吕庆华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点，说是有举报信？”陈思港的拳头在膝盖上收紧。


    “对。”吕庆华坐回自己的位置，表情严肃，“信是昨天下午直接送到我办公室的。匿名信。”


    他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纸，推到陈思港面前。


    “信里说，你以承包酱菜厂的名义，实际上是为了套取国有资产，私自挪用酱菜厂的建设款项，去南山村建你的私人大棚。信里还说，你卖土方的钱，也没有入公账，而是进了你自己的口袋。”


    陈思港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向他的要害。


    这个举报的人，太狠了！


    他确实动用了酱菜厂的钱去预付大棚的工程款，但这只是为了不耽误工期的短期挪用，是赌银行贷款能及时下来。可在举报信里，这被定性成了“监守自盗”。


    “行长，这是诬告！”陈思港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卖土方，是为了筹集资金，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工地上。挪用款项，也只是为了应急周转，只要贷款下来，我马上就能补上！”


    “我个人，是相信你的。”吕庆华的指节在桌上轻轻敲击，“从你之前的表现看，你不是那种人。但是，陈思港，你要懂银行的规矩。我们贷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必须对储户负责。现在举报信白纸黑字摆在这里，指控的问题又牵扯到资金挪用，这是我们信贷工作的大忌。”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笔贷款，我不可能签字。这是原则问题。”


    陈思港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明白了，对方这一招，不是要直接把他打死，而是要抽掉他最关键的救命稻草。只要贷款下不来，他资金链一断，都不用别人动手，他自己就得崩盘。


    “我理解，行长。”陈思-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银行这边需要我怎么配合调查？”


    “首先，你要向银行提供一份详细的资金使用说明，解释清楚酱菜厂账户里每一笔钱的去向。”吕庆华给他指了条路，“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你需要镇政府或者更上级的单位，为你这个项目的合规性出具一份正式的证明文件。只要有官方文件，银行这边就好办。”


    陈思港站起身：“谢谢您，吕行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走出银行，外面的太阳有些刺眼。他没有去跟饭店经理会面，现在，那点生意已经不重要了。


    他快步走到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抓起话筒，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镇政府的电话。


    “我找崔俞滔镇长，十万火急！”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崔俞滔的声音：“思港？什么事这么着急？”


    “镇长，出事了。”陈思港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急切，“有人写了举报信，告我挪用酱菜厂的资金，银行的贷款……停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崔俞滔的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你先别慌，把具体情况跟我说一遍。”


    陈思港用最简练的语言，把举报信的内容和吕行长的要求复述了一遍。


    “我明白了。”崔俞滔听完，立刻做出了判断，“这是有人在背后给你下绊子，而且对你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你先在县里找个地方待着，不要乱走。我马上协调，但这需要时间，贷款的事，短期内你先别指望了。”


    放下电话，听着话筒里的忙音，陈思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