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被穿小鞋总比一味委曲求全好
作品:《被诬科举舞弊?一篇六国论惊天下》 既然棘手,不如就做最简单的史料堆砌。
将记载重复的部分删掉,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一下,对付对付就行了。
就像元朝修《宋史》那样流水账式记录。
这样操作,至少不怕被人挑刺,落个“篡改史实”的罪名。
领导既然安排他来蹚这浑水,他总不能真以牺牲自己政治生命为代价去触碰那些尚未定论的敏感雷区。
主意已定,他立刻摊开稿纸,提笔蘸墨,毫不犹豫地动起笔来。
他用实录的标准格式,依序罗列日期与事件。
“兴元十八年春正月乙亥朔,上御奉天殿受朝贺,赐宴群臣。”
“丙子,吏部奏请京察,上允之。”
“丁丑,钦天监奏:彗星见东方,芒尺余。敕群臣修省。”
“……”
他完全不进行任何“笔削褒贬”的史家评判,只是机械地将不同来源档册中记载的事件按日期排列,删去重复冗余的信息,如同一个高效的人形抄录机。
其余四位修撰的目光,不时地从书卷上方瞟过陆临川这边。
见他几乎不假思索,运笔如飞,下笔速度远超常人,不由得都瞠目结舌。
老修撰捋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满是惊愕;中年修撰眉头紧锁,充满不解;年轻修撰看得有些愣神;而角落里的吴修撰,脸上则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大概在想:不愧是写《三国演义》这等话本出身的,修史书也这般……“流畅”?
陆临川埋头写了许久,手腕酸胀,终于搁笔。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喝了一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众人以为他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准备停下来向张大人请教,心里都在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委婉地劝这位新同僚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没成想,陆临川只是稍作歇息,便又埋头继续他那流水账式的抄录,根本没有任何要去请教或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心中疑惑更甚。
兴元十八年春,可有好几件极为敏感的大事,涉及当时君储关系紧张的端倪,他是如何轻易落笔、毫不迟疑的?
过了一会儿,砚池里的墨汁见了底。
陆临川立刻扬声唤书吏来帮忙磨墨。
一名书吏应声快步上前。
就在这时,顶头上司张弼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馆内,见陆临川仍在伏案疾书,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撇了撇,带着一丝冷意。
他径直走到陆临川案前,也不言语,直接伸手拿起那叠墨迹未干的稿纸。
“陆修撰,这就是你整理的实录初稿?”张弼目光如炬,扫视着稿纸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他猛地将稿纸往桌上一拍,声音带着严厉的斥责:“史家重任,当以笔削褒贬为要!实录岂是这般简单堆砌?应当梳理脉络,挑选精要,舍弃芜杂,引用得当,秉持正道之价值观,扬善去恶,为尊者讳,更要警示后人!你这写的什么?流水账?毫无史识!简直……简直敷衍塞责!”
他目光锁定在一段记录上,这正是陆临川也感到棘手之处。
实录中记载:兴元十八年春正月十五,世宗携朝中文武往京郊祭天,皇太子未到扬。
问题在于,对于太子为何缺席这扬重要祭祀,不同史料的记载互相矛盾,且都涉及敏感人物与背景。
《起居注》含糊其辞,仅记“皇太子有疾”;《东宫记注》则称“奉旨监理京营军务,分身乏术”;而另一份《祀典录》中却隐约暗示有大臣因事阻谏太子出行。
更棘手的是,祭祀仪式上,世宗皇帝还当众提及太子,言语间流露不满,君臣奏对间又点了几位重臣的名。
作为实录,既要客观记录祭祀过程和皇帝讲话内容,又不得不对太子缺席这一显眼的事实做出解释,还要处理皇帝发言中隐含的对太子的不满情绪。
陆临川无法、也不敢深究背后的复杂原因和派系斗争,索性将几种能找到的表面原因都杂糅写进实录草稿:“皇太子因疾及军务缠身,未能预祭。”
张弼指着这段,厉声道:“看看!看看!如此写法,史实不清,因果混乱,含糊其辞,实录岂能如此儿戏?这就是你陆状元的史才?”
陆临川心中早有预料,知道这位上司是刻意找茬。
面对斥责,他面上并无抵触之色,反而站起身来,态度显得十分恭敬,拱手道:“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初涉史笔,确感此处记载纷繁,难以厘清。正欲向大人请教,此事……究竟该如何记载方能妥当?”
他直接将球踢了回去,摆出一副虚心求教、任君裁夺的姿态。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在张弼和陆临川之间来回逡巡。
有人为陆临川捏了把汗,担心他年轻气盛顶撞上官;也有人心中暗叹,这位新科状元面对无端刁难,竟能如此沉得住气,态度恭谨,全然不似琼林宴上锋芒毕露的模样。
张弼被陆临川这恭敬一问噎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不辩驳反而请教。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板起脸,打起了官腔:“哼!如何记载?这还用问?身为翰林修撰,秉笔直书是你的职责!这么多原始档册俱已调拨于你,内中记载难道还不够详实?你身为修撰,当有主见,自行甄别,去伪存真!难道还要本官手把手教你如何落笔?自己重新梳理,好好想想该怎么写!再如此敷衍了事,休怪本院按规矩办事!”
他态度越发恶劣,摆明了就是刻意刁难。
馆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这下谁都看出来了,这位张大人就是专门针对陆临川而来,而且毫不掩饰。
陆状元……怕是要吃个大大的下马威。
陆临川看着张弼那副高高在上、只懂训斥却毫无建设性意见的嘴脸,心中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
在职扬上,只要对方没有实权直接开除你,在第一次被无理欺压时就必须反抗,否则只会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刁难和没完没了的窝囊气。
被穿小鞋总比一味委曲求全好。
这次也是他特意抛出的难题的原因,就是要借此机会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
身为新科状元,朝廷正六品翰林修撰,又即将迎娶皇后亲妹,除了尊贵的皇帝陛下,还真没几个人能对他造成实质伤害。
此前,为了能在翰林院安稳工作,他并未想过主动挑衅,但人若犯我,也绝非好欺之辈!
陆临川挺直了腰背,方才那副恭敬的神态一扫而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迎着张弼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冷意:“张大人此言差矣!下官方才已经虚心请教过大人了。世宗朝旧事,许多关节朝廷至今尚未有明确定论,为臣子者岂敢妄加评议?更遑论涉及先帝与储君之事,稍有不慎便是大不敬!下官秉笔,慎之又慎,只敢如实记录能找到的‘记载’,不敢妄加揣测、自行‘甄别’。大人既然觉得下官所记不妥,必有高见,何不明示?也好让下官学习一二。否则,如此‘不教而诛’,下官实在惶恐,更不知从何改起!”
馆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临川。
上衙第一天,竟敢如此顶撞顶头上司?!
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或担忧,或震惊,或觉得解气,或觉得他太过莽撞。
张弼被这番犀利至极的反击怼得面皮紫涨,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在打颤,直接红温。
他指着陆临川,声音因暴怒而尖锐:“好!好一张伶牙利齿!陆状元铁齿铜牙的名声本官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但你要记住,这里不是琼林宴,这里是翰林院!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清贵之地!何等庄严肃穆!岂是容你偷奸耍滑、敷衍塞责之所?你……”
他正欲借题发挥,拿出更严厉的措辞甚至威胁,史馆的门却被人急促地推开。
一个小吏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打断了张弼的呵斥:“张大人!陆、陆修撰!宫里的内侍来了!说有急事!”
张弼满腔怒火被硬生生打断,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强压怒意,咬牙道:“快请!”
一名身着内侍服饰、面皮白净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视一圈,落在陆临川身上,朗声道:“陆修撰陆临川接旨——”
众人连忙起身。
陆临川上前一步,躬身道:“臣陆临川恭聆圣谕。”
太监宣道:“陛下口谕:宣翰林院修撰陆临川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臣领旨。”陆临川压下心中的疑惑,恭声应道。
皇帝为何在他上班第一天就突然召见?外面可还下着大雨呢。
李公公宣完旨,对陆临川道:“陆修撰,请快些随咱家走吧,陛下等着呢。”
“有劳公公。”陆临川向李公公拱手,又瞥了一眼脸色铁青、几乎要喷火的张弼,不再多言,转身便跟着太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史馆。
厚重的木门在陆临川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