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木匠抱着门房的腿哀求许久,最终只换到了一身伤和紧闭的大门。


    最终,死寂夜色之中,他摇摇晃晃爬楼梯起来,一瘸一拐往家里走去。


    他右腿也挨了几下,此刻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春兰她娘正在堂屋里来回踱步。


    屋内春兰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裂开几道血口子,呼吸微弱得像只病猫。


    “没……没求到……”郑木匠刚开口,嗓子就哑得不成样子。


    春兰她娘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我去求山神娘娘,求她再显灵一次吧。”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缕烟。


    郑木匠想拦,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


    山神庙才建了一半,神像连脸都没塑全。


    春兰她娘跪在碎砖瓦砾间,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台。


    “娘娘……”她刚开口,眼泪就决了堤,“我家春兰才十六岁,从没做过坏事啊……”


    她越哭越凶,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给口水喝就行……我们全家给您当牛做马……”


    夜风卷着沙尘从破损的窗棂灌进来,吹动她散乱的鬓发。


    “修庙时,我家当家也是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马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砸在青砖上,瞬间就被干渴的砖块吸干了,“您就发发慈悲……”


    一阵眩晕袭来,她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这些天为了省水给女儿,她自己已经两天没沾过一滴水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春兰躺在破席子上,没了气息,一摇一晃,被人抬走……


    “砰”的一声闷响,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栽倒在神像前。


    散乱的发丝铺在砖地上,像一团枯草。


    月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还未塑面容的神像头颅微垂,竟带着些怜悯般面朝她。


    ………………


    尤湘灵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直挺挺地坐起身,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屋里闷热得像个蒸笼,连呼吸都觉得灼痛。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悬在干枯的树梢上。


    “怎么了?”卫玉书迷迷糊糊地问,声音沙哑。


    连续多日的干旱,让每个人都喉咙发干。


    尤湘灵没答话,赤着脚走到窗前。


    她分明听见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声,那声音并不撕心裂肺,但那其中的哀恸绝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哭碎了。


    可此刻窗外只有风吹枯叶的沙沙声,连夏虫都因为干旱销声匿迹。


    “我听见有人在哭……”她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裂纹。


    那哭声太过真实,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卫玉书撑起身子,将茶壶倾倒到底,才堪堪倒出覆盖茶碗底部的水。


    他也好渴,却一点没沾,只是递给她:“喝点水吧,许是做噩梦了。”


    尤湘灵一口饮尽,却依然干渴的要命。


    干热的风扑面而来,卷着细小的沙粒。


    她仰头望向村子的方向。


    “我不放心……我去村子里看看。”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卫玉书一把拉住她:“三更半夜的,明日再说。”


    他的手掌不复之前细嫩,却温暖依旧:“现在出去,万一碰上饿极了的野兽……”


    山中无吃食,猛兽确实会冒险下山吃人。


    尤湘灵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终于点了点头。


    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沉沉的,沉沉的……


    却也慢慢睡了过去……


    ………………


    尤湘灵已经踩着干裂的黄土走了十里路。粗布鞋底磨得几乎透明,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灼热。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指腹触到的是混合着沙砾的黏腻。


    村口的石头上写着“平岭村”三个大字。


    她总感觉这个地方很熟悉。


    她一路行医,一路逆着人流的方向前行。


    “姑娘,行行好……”路旁突然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吓得尤湘灵后退半步。


    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


    尤湘灵蹲下身,从包袱里取出半块粗粮饼子。


    那妇人抢过饼子,却没有吃,而是掰碎了往怀中塞。


    尤湘灵这才看清,她怀里抱着的赫然是一个婴儿,那孩子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大姐,婴儿不能吃这个。”尤湘灵急忙阻止,取出水囊和一小包药粉,“用温水化开,每次喂他小半勺。”


    妇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您是……大夫?”


    “略通医术。”尤湘灵轻声回答,目光扫过路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影。


    有人胸口还在起伏,有人已经永远静止。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接着是诡异的咀嚼声。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深想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继续前行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像只烧红的铁饼挂在灰蒙蒙的天上。


    她进了村,看见了一口井,旁边蜷缩着个老人,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空碗。


    “老伯,村里可有水?”尤湘灵不抱希望地问道。


    老人缓缓抬头,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球。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水?早干了……只有员外家……”


    他突然噤声,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抱着碗往远处挪了挪。


    尤湘灵皱眉望向村子。


    大多数茅草屋已经倒塌,剩下的也门户大开,显然被搜刮过无数遍。


    但村子中央却突兀地立着一座青砖黛瓦的大宅院,门前居然还挂着两盏崭新的红灯笼。


    随着走近,尤湘灵听到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丝竹管弦,还有女人的笑声。


    她站在员外府高大的黑漆大门前,闻到里面飘出的肉香,胃部突然痉挛起来。


    自从离开最后一个还能买到粮食的镇子,她已经三天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


    “滚开!别挡道!”身后传来厉喝。


    尤湘灵转身,看见两个壮汉抬着担架走来,上面盖着草席,露出一截青灰色的脚踝。


    他们粗暴地撞开她,把担架扔在墙角。


    草席散开,露出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最多不过五六岁。


    尤湘灵正要上前,大门突然开了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