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湘灵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既然如今的她还太弱小了,那她就……


    先摆烂吧。


    反正她也没啥目标,唯一的愿望就是吃肉,多吃肉,顿顿有肉吃。


    进了城后,尤湘灵目标明确前往市集。


    站在“陈记铁器”的布幡下,檐角挂着的风铃正叮叮作响。铺子里传来“铛铛”的打铁声,火星子溅到青石板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她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头十个可爱小银子碰撞发出“哗啦”声。


    可惜,这一次购物,这些可爱的小银子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她有原主的记忆,她知道城里哪些铺子最良心,物美价廉。


    “小娘子要打什么家伙?”陈铁匠撩开油腻的皮围裙走出来,络腮胡子上还沾着煤灰。


    他用蒲扇似的大手往墙上一拍,不甚牢固的草棚上,挂着的铁锅、菜刀便跟着晃荡起来。


    尤湘灵指着最边上那口尺二铁锅:“这锅怎么卖?”


    她看见了锅耳上系的红布条——那都是新到的货。


    “哎哟,识货!”陈铁匠把锅摘下来掂了掂,“上好的晋铁,足足七斤重。二百二十文,少一个子儿不卖。”


    尤湘灵皱起眉头:“去年腊月才卖一百八十文。怎么现在就这么贵了?”


    陈铁匠的胡子抖了抖:“今年光盐税就涨了三成……要不您看看这口?”


    说着踢了踢墙角,一口泛着青光的旧锅翻了个身,锅底有道蜈蚣似的补痕。


    尤湘灵蹲下“当当”敲了两下,声音又沉又闷:“一百五十文,现钱。”


    “这价砍得……不行不行。”铁匠摇头。


    尤湘灵不慌不忙:“不行就算了。我去西街张记看看。”


    她使出从古至今的砍价绝招——假装离开。


    “回来!”刚走出两步,陈铁匠就喊到,“一百七,饶你个铁勺。”


    他指着梁上挂着的歪柄勺:“可别往外说这个价。”


    尤湘灵笑了笑。


    每一个老板都会说这句熟悉的台词。


    她拿出一颗银子让铁匠找钱。


    当最后一枚铜钱放进荷包时,尤湘灵突然按住铁锅:“得饶我块磨刀石。”


    她早瞧见墙角堆着碎料。


    陈铁匠骂咧咧踢来块巴掌大的青石,尤湘灵用裙角兜住,笑眯眯地放进篮子里。


    该省省该花花,她真是太勤俭持家了。


    她真棒!


    尤湘灵抱着新买的铁锅拐进西市青石板路,远远望见“赵记杂货”褪色的蓝布招子在风里“哗啦啦”地响。


    三层的竹货架被日头晒得发白,粗陶碗一摞摞堆成宝塔状,最顶上那个豁口碗活像张着大嘴的鲶鱼。


    “小娘子要扯布还是买碗?”赵掌柜从柜台后头探出身子,太阳穴上贴的狗皮膏药泛着油光,“新到的磁州窑粗瓷,十二文一个,买十送一!”


    尤湘灵把铁锅轻轻放在条凳上,食指沿着碗边慢慢转了一圈。粗陶特有的砂砾感蹭着指腹,她突然将碗倒扣在榆木柜台上。


    “这个只值五文。”她指尖点着碗底米粒大的黑斑——那是窑里混进的铁砂,日后准从这儿开裂。


    赵掌柜脑门上的膏药皱成了菊花瓣:“您这话说的……”


    他抄起碗对着日头一照,那道头发丝细的裂纹在光下现了原形,活像道闪电纹。


    尤湘灵已经数出四十枚铜钱,在柜台上排出四摞:“四个好的搭这个裂的。”


    “这价连柴火钱都不够……”赵掌柜突然压低嗓子,眼睛往街对面溜,那边两个戴红缨帽的衙役正在茶摊上敲竹杠。


    尤湘灵会意:“再加六文,饶我两绺红头绳!我这就走,省的他们看见,又来问你收什么乱七八糟的税。”


    说话间已经把裂碗塞进装铁锅的粗布袋,碗底贴着锅沿,严丝合缝。


    赵掌柜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连同头绳一道塞进尤湘灵袖笼:“您可拿稳喽!”


    尤湘灵把布头往篮子上一盖,扭头就走。


    掌柜看着她远去,转头就冲着衙役堆笑:“官爷,小店的税银早交到户房了……”


    尤湘灵蹲在巷口柳树下验货时,发现油纸包里还蜷着两枚铜板——准是方才赵掌柜顺手塞的。


    她抿嘴一笑,把铜板藏进贴身的荷包。


    这裂碗装豆子最合适,至于那红头绳……她摸了摸发尾,扎辫子正好。


    尤湘灵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层皮。


    她紧了紧头上缠着的布料,拐进了城西的种子市。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隔着布鞋都能觉出那股热气。


    “晚粟种喽——六月种下九月收——”


    “绿豆!绿豆!伏天里最养地的绿豆——”


    叫卖声混着蝉鸣往耳朵里钻。


    尤湘灵蹲在第一个摊子前,竹匾里晒着的麦种金灿灿的,可抓起一把就觉出不对——这麦粒轻飘飘的,指头一捻就碎成粉。


    “小娘子不识货!”摊主是个镶金牙的汉子,“这可是河套良种,一亩能打两石!”


    尤湘灵心里冷笑。


    河套麦要冬播夏收,这都大暑了,种下去怕是连穗都抽不出来。


    她把麦粒撒回匾里,溅起一层细灰——定是陈年旧种。


    转到第三个棚子,尤湘灵眼前一亮。


    粗陶罐里泡着的竟是“六十日黄”粟米,水面上浮着的瘪粒早被捞干净了。


    这种粟米最耐旱,种下去两个月就能收割,正好赶在秋分前。


    虽然不是她心爱的小麦种子,但这粟米质量优异也很不错。


    更重要的是,种粟米不太会被人惦记。


    她现在情况特殊,身边有一个卫玉书,深刻明白低调行事的重要性。


    “这粟种怎么卖?”她看着陶罐底——沉底的粟粒颗颗饱满,泛着蜡样的光泽。


    “三十文一升。”老婆子掀开草帘,露出满嘴黄牙,“搭着卖绿豆种,二十文能买两升。”


    说着捧出把青莹莹的豆子:“伏天种绿豆最养地,收了豆还能赶种茬荞麦。”


    “要三升粟种,两升绿豆。”她解下腰间荷包,“再饶把赤小豆。”


    这豆子最解暑气,煮粥喝了能祛湿。


    交易完一抬头,日头已经偏西。


    尤湘灵把种子分装进三个粗布袋——粟种贴着衣襟放,绿豆塞在篮底,赤小豆则用帕子包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