ТB-3运输机的引擎已然熄火。


    四具巨型螺旋桨在惯性下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呜呜”余音，搅动着山谷里的风。


    此时李云龙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台刚刚卸下的，被厚重油布包裹的巨大机械部件上。


    那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冷而恐怖的压迫感。


    李云龙喉结上下滚动，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抚上那冰冷、粗糙，却仿佛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钢铁表面。


    这手感……


    比他第一次摸到刚缴获的九二式重机枪，还要让他心尖儿发颤。


    “乖乖……光这一块疙瘩，就得有多沉？”他咂了咂嘴，扭头问向身旁的林川。


    “这是冲压机的核心承压基座，也是所有空运组件里最重的一块，大约十吨。”林川的声音很平静。


    “才十吨？”


    李云龙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还只是其中一块？那整个大家伙，得有多重？”


    “八百吨冲压机，你说呢？”


    陈更旅长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苏联人会用十几架次，把所有零件陆续运过来。今天，仅仅是个开始。”


    李云龙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零件就十吨，要飞十几趟！


    他已经无法想象，这台机器完全组装起来，会是何等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


    果然，林川已经开始下达命令，清晰的声音切开了现场嘈杂的风声。


    “王涛，带人复查‘龙门吊’承重结构，再加固两根斜拉索，我要双重保险！”


    “还有，把那台‘土制’卷扬机开过来，换上最粗的钢缆！”


    “王师长！”林川转向工兵师长王建业，“麻烦你派一个工兵营，沿规划路线再铺一层枕木，地面要绝对平整！”


    “李团长。”


    “到！”


    李云龙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猛地立正。


    “你的人，全部散出去，负责外围警戒！从现在开始，直到所有设备安全进入‘二号厅’，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是！”


    一道道命令，精准而冷静地下达。


    刚刚还因这天降巨兽而有些骚动的场面，瞬间变得秩序井然。


    王建业看着林川那从容不迫的背影，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年轻人，不光技术通神，这股运筹帷幄的工程调度能力，也绝对是顶尖的帅才。


    彼得罗夫带着他的专家们，像一群误入巨人国的矮人，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当他们看到那台造型简陋却力大无穷的“龙门吊”被启动。


    看到李云龙手下的战士熟练操纵着那台用卡车发动机改造的卷扬机。


    看到上千名工兵用流水线作业般的速度铺设着铁轨……


    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过渡到了麻木。


    “总工程师同志，”铸造专家瓦西里走到彼得罗夫身边，用俄语低声说。


    “我感觉，我们像是闯进一个巨人国的矮人。”


    “不。”


    彼得罗夫苦涩地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正和一群头发花白的中国老专家低声交谈的年轻身影。


    “我们是见证了历史。我们正在见证一个古老民族的工业觉醒，而引领这场觉醒的，就是他。”


    ……


    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


    在卷扬机的轰鸣和上万人的呐喊声中，八百吨冲压机的首个核心部件，终于被安全运抵“二号厅”的预定位置。


    当它被“龙门吊”缓缓放下，与地面上预浇筑的巨大基座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时，整个地下厂房，爆发出雷鸣般的狂吼。


    李云龙激动得满脸涨红，感觉比自己亲手炸了坂田联队的指挥部还要过瘾。


    “林老弟，这大家伙，到底能干啥用？快给哥哥交个底！”他猴急地凑到林川身边。


    “用处多了。”


    林川凝视着眼前的工业巨兽，眼中也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等它完全组装好，就可以把一块厚钢板，‘啪’一下，冲压成卡车的车门、车顶，甚至是整个车架大梁。“


    ”还能把炮弹的弹壳，像做窝头一样，一锤一个给砸出来！”


    “甚至……”


    林川故意一顿，声音里带着致命的诱惑。


    “甚至能把坦克的装甲板，冲压成我们想要的任何形状。”


    “坦……坦克？！”


    李云龙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当场炸开。


    他一把抓住林川的胳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林老弟，你……你可别拿俺老李当三岁孩子哄！这玩意儿，真能造坦克？”


    “光靠它当然不行。”林川摇头。


    “但它是制造重型装备的‘入场券’。有了它，我们才算真正拿到了这张票。”


    “入场券……”


    李云龙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钢铁洪流滚滚向前的幻象。


    就在这时，林川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包括刚刚赶到的周平顾问和钱秉文老先生一行人。


    他指着不远处一块画着流程图的黑板，朗声道：“各位，‘锤子’未来几天就会到位。现在，我们来谈谈，要用它来锻造的第一件‘神兵’！”


    众人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幅“煤制油”的流程图。


    “林总工，”周平率先开口，表情严肃。


    “刚才我和钱秉文钱老他们，仔细研究了你画的流程图，发现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什么问题？”


    “高压反应釜。”


    接话的是钱老先生，国内化工界的泰斗，声音温和却字字千钧。


    “根据你的设计，反应釜需要在至少三百个标准大气压，和接近五百摄氏度的高温下，长时间稳定运行。这个技术指标，太高了。”


    钱老先生缓缓摇头，眼神里满是凝重。


    “我和几位同仁商议过，唯一的办法，可能是尝试将我们能轧制的最厚的特种钢板卷起来，进行多层焊接。“


    ”但……三百个大气压，任何一条焊缝的微小瑕疵，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爆炸。这个风险，我们承担不起。”


    “据我所知，全世界能稳定制造这种级别高压容器的，只有德国的克虏伯和美国的巴威公司。“


    ”我们现有的设备和材料，根本造不出来。这东西一旦泄漏，就是一场灾难。”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火热的心头。


    图纸是有了，理论也通了，可制造不出来，一切都是空谈。


    李云龙刚刚飞到云端的心，又“啪”的一声，重重摔回了泥地里。


    “他娘的！”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木箱上，木屑四溅。


    “搞了半天，又是设备！又是这狗日的设备！憋死老子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川身上。


    这一次，这个无所不能的年轻人，又该如何破解这个世界级的工业难题？


    林川听完，脸上却没有丝毫为难。


    他走到那台刚刚落座的冲压机基座前，轻轻拍了拍它冰冷的钢铁外壳。


    “谁说，我们要用‘铸造’或‘焊接’的办法来制造反应釜？”


    他笑了。


    “钱老，周顾问，你们听说过‘多层包扎式’高压容器吗？”


    “多层……包扎？”


    钱老先生和周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纯粹的茫然。


    这个名词，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


    “简单说，”林川解释道。


    “我们先用普通钢板，卷焊出一个内筒。这个内筒，不用承受太大压力。“


    ”然后，我们用这台八百吨的冲压机，将一张张更薄，但强度更高的特种合金钢板，像裹粽子一样，一层一层地，紧紧地‘包’在内筒外面。”


    “每一层钢板之间，都通过预应力紧密贴合，互相支撑。“


    ”这样，原本集中在一个点的巨大压力，就被分解到了几十层，甚至上百层钢板上。“


    ”用这种办法造出来的容器，它的承压能力，将远远超过同等厚度的整体锻造容器！”


    “哦！俺懂了！”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嚷嚷起来。


    “这不就跟俺们以前烤地瓜一个道理吗！“


    ”地瓜直接扔火里容易烤糊，但要是用湿泥巴一层一层裹起来，再扔进去，外面泥巴裂了，里面的地瓜还好好的，还贼香！”


    这个土得掉渣的比喻，却让所有专家浑身剧震，瞬间醍醐灌顶！


    这番话，不是闪电，胜似闪电！


    它瞬间撕开在场所有专家学者脑中的认知壁垒！


    不用铸造！


    不用锻造！


    用“包扎”！


    用一层层的薄钢板叠加，去硬抗那足以撕裂钢铁的恐怖压力！


    这个思路，何止是巧妙！


    简直是鬼斧神工！


    “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啊！”


    钱老先生激动得浑身轻颤，他一把抓住林川的手，像是抓住了稀世珍宝。


    他的脑海里已经掀起风暴，什么应力释放、分层卸压……


    这些只在德国最前沿论文里看到过的理论，竟然被这个年轻人用如此天才的方式实现！


    “林总工，你……你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的奇思妙想？！”


    “老总们派我们来，是来支援你的。”钱老先生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随即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所有专家，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郑重说道：


    “可现在看来，我们这帮老家伙，是来给你当学生的啊！”


    “从今天起，都忘了自己以前的身份，我们就是林总工课堂里的学徒！”


    话音落下，满场专家，这些平日里在各自领域说一不二的泰山北斗，竟无一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