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员的报告声还在指挥部里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宏伟的工程图纸上挪开，齐刷刷地钉向帐篷门口。


    陈更旅长与林川对视一眼，彼此嘴角都浮起一丝了然。


    鱼，熬不住了。


    自己跳上了岸。


    “让他进来。”


    陈更慢悠悠地端起搪瓷缸子，吹散了杯口的热气。


    李云龙则“嘿”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抬，摆开了看好戏的架势。


    一旁的工兵师长王建业，对这位能让旅长和总工都如此拿捏的苏联专家，生出浓厚的兴趣。


    话音未落，帐篷帘子被一只手暴力地掀开。


    彼得罗夫整个人像是被发射进来一样，脚步踉跄。


    他头发散乱，军装领口大敞，汗水浸透额前的发根，正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


    那双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写满熬夜过度的焦躁。


    他一夜没合眼。


    自从亲眼目睹那一万多名精锐工兵如潮水般涌入山谷，克里姆林宫的沉默就像一座冰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代表自己，甚至代表莫斯科，彻底低头！


    “陈……陈将军，林总工程师！”


    彼得罗夫的视线在帐篷里急切地扫了一圈，最后死死锁住两人，嗓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我……我为我们此前的犹豫和迟缓，向你们致以最深刻的歉意！”


    说完，他竟对着二人，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这个动作，让李云龙和王建业同时一愣。


    就在彼得罗夫直起腰，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时，一阵奇特而沉重的轰鸣，从天空的尽头压了过来。


    那声音低沉，压抑，滚滚而来。


    整个山谷的空气都在随之震颤，脚下的地面传来细微的抖动。


    “什么动静？”


    李云龙皱眉抬头。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察觉到这股非同寻常的声浪，纷纷涌出帐篷。


    彼得罗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侧耳倾听，那熟悉的、属于四发重型引擎的咆哮让他心脏骤停，一个他自己都不敢信的念头炸开头皮。


    他猛地冲出帐篷，望向天空。


    一架涂着红星标志的钢铁巨兽，正破开云层！


    它机身铺满独特的波纹状金属蒙皮，巨大的翼展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四台引擎发出沉闷的怒吼，正缓缓降低高度，对准山谷里那片平整出来的简易跑道。


    “是ТB-3！是我们的重型轰炸机！”


    彼得罗夫失声喊了出来，眼珠子几乎要从眶里夺出。


    ТB-3，图波列夫的杰作，苏联空军的战略级运输力量！


    这东西巨大的运载能力，足以把一整辆T-26坦克从乌拉尔腹地直接投送到前线！


    这种国之重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拔腿就朝机场的方向狂奔，陈更、林川一行人立刻跟上。


    当彼得罗夫跑到跑道边时，那架钢铁巨兽已经落地停稳。


    它巨大的尾部舱门，在液压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正缓缓向下打开。


    “彼得罗夫同志，看来莫斯科替你做了决定。”


    陈更旅长不紧不慢地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彼得罗夫的目光穿过陈更，死死钉在运输机洞开的货舱里。


    几名苏联技术人员正在指挥下，用绞盘缓缓拖出一个被厚重帆布覆盖的庞然大物。


    即便看不清全貌，但那狰狞的轮廓，那扑面而来的、独属于重工业的恐怖压迫感，让彼得罗夫的呼吸停滞了。


    一座钢铁的山峰，正在从飞机的肚子里被拽出来。


    “八百吨……冲压机……”


    他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


    “准确说，是它的主梁和底座部件。”林川平静地纠正。


    声音不大，却让彼得罗夫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剩下的部件，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续运到。”


    彼得罗夫感觉天旋地转。


    他以为，莫斯科最快也得花上一两个月，把设备运来。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最高统帅竟会动用战略轰炸机部队，进行点对点的直接空运！


    这让他再次看到了最高统帅的决心与魄力！


    他知道，在这场围绕“技术”的博弈里，自己，以及整个苏联专家组，已经输到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林总工程师，陈将军……”


    彼得罗夫的姿态低到尘埃里，语气甚至带着哀求。


    “莫斯科的命令已经下达。最高统帅指示，我们将全力配合，满足贵方的一切技术需求。同时……“


    ”也希望贵方，能允许我们的专家，全面参与到你们的工程项目中。”


    “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来学习的。”


    “学习？”


    一个洪亮的嗓门插进来，李云龙不知何时凑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彼得罗夫，咧嘴一笑。


    “老毛子，想学东西，那得交学费啊。”


    “李云龙！”陈更瞪了他一眼。


    “彼得罗夫同志，别听他胡说。”陈更转向彼得罗夫，脸上的笑容让对方感到一阵暖意。


    “我们是同志，是战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从今天起，你们专家组的同志，可以自由出入我们任何一个技术车间和实验室，包括林总工的‘煤制油’项目。”


    “真的吗？！”


    彼得罗夫大喜过望。


    “当然。”陈更点头。


    “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来了！


    彼得罗夫心头一紧，知道正戏开场。


    “我们刚成立了一个‘工程机械化学习班’，由李云龙团长负责。”


    陈更指了指李云龙。


    “但我们缺少懂得操作和维护重型机械的教官。我听说，你们专家组里，有不少来自乌拉尔重型机械厂的专家？”


    彼得罗夫瞬间秒懂。


    这是要让他的人，给李云龙当免费教官！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他想都没想，立刻应下。


    “我马上就让瓦西里他们，去向李团长报到！”


    他现在只想尽快融入对方的体系，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那就太感谢了。”陈更满意地笑了。


    他转头看向李云龙，语气不容置疑。


    “李云龙，听到了吗？从今天起，你这个‘机械化部队司令’，就正式上任了！苏联专家给你当教官，总部派来的工兵师给你当兵！“


    ”你要是在一个月内，还不能给我带出一支能开着推土机上战场的部队，就自己去炊事班背锅！”


    “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云龙猛地挺直胸膛，吼声震天！


    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在燃烧，一股狂暴的喜悦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


    山谷这边因钢铁的到来而喧嚣沸腾时，几十公里外的另一处绝密山谷，一场思想的风暴正在无声地席卷。


    周平顾问正带着十几位国内顶尖的专家，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


    岩石上，用白色石灰，画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化工流程图。


    正是林川之前随手画下的“煤制油”草图。


    “各位老先生，这就是林总工为我们指明的方向。”周平的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是国内化工界的泰斗，名叫钱秉文。


    他扶了扶眼镜，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抚过岩石上冰冷的线条。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钱老先生喃喃自语。


    “以硫化铁为助催化剂，利用其在高温高压下对硫化氢的吸附性，来抑制催化剂中毒……“


    ”这个思路，是神来之笔！我研究了半辈子德国人的费托合成法，做梦都没想到，还能这么走！“


    ”这完全绕开了对铂、钌等贵金属的依赖！”


    “是啊，”另一位地质专家指着图纸一角，激动得满脸通红。


    “还有这里，利用本地常见的褐煤作为原料，而不是非要用高品质的烟煤。“


    ”他对原材料特性的理解，已经到我们无法企及的高度。这是把咱们的劣势，硬生生变成优势！”


    这些在国内学术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此刻，却像一群小学生，围着一幅草图，脸上写满震撼与痴迷。


    他们来之前，和王建业一样，对那个年轻的总工程师，或多或少都有些疑虑。


    可当周平将林川这一年来，如何用“土办法”搞出水泥、特种钢、合成氨。


    甚至造出柴油机的“神迹”一一讲给他们听后。


    所有疑虑，烟消云散。


    只剩下无尽的敬佩，和一种能够参与到这场伟大创造中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荣幸。


    “周顾问，”钱老先生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平，语气近乎恳求。


    “请带我们去见林总工吧。”


    “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聆听他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