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整个根据地工业的心脏，也是林川最熟悉的地方。


    此刻，车间里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


    周平带着兵工厂几乎所有的技术员和老师傅，全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刚刚接到陈更旅长亲自下达的死命令：未来三天，整个兵工厂，包括所有人员和设备，全部交由林川同志一人指挥，无条件配合！


    所有人都被这个命令搞得有些发懵。


    他们不知道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肯定出了大事。


    当林川大步走进车间时，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有疑惑，有好奇，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同志们。”林川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必须在三天之内，造出一台全新的设备，用来解决隧道掘进的难题。”


    “这台设备，我称之为‘风动凿岩机’。”


    风动凿岩机？


    周平皱起了眉头，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作为留德归来的专家，他的知识面要广得多。


    他隐约在德国的矿山设备手册上见过类似的概念，但那可是代表着世界最顶尖工业水平的东西，结构极其复杂，对材料和加工精度的要求高到离谱。


    “林……林所长，”周平的语气有些迟疑，“你说的这个风动凿岩机，是不是……是不是利用压缩空气来驱动活塞，进行高速冲击凿岩的设备？”


    “没错。”林川赞许地点了点头，“周总工果然见识广博。”


    得到肯定的答复，周平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可能！”他失声说道。


    “别的不说，光是那个能在高压下反复冲击的活塞和气缸，对材料的强度、韧性，还有加工的精密度要求，就不是我们现在能达到的！“


    ”还有，提供动力的空气压缩机呢？那东西比柴油机还复杂，我们上哪儿造去？”


    周平的疑问，也是所有老师傅心里的疑问。


    他们不是不想干，而是这任务听起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周总工，你说的问题，都在我的考虑之中。”林川的表情依旧平静，他走到一张工作台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卷图纸，迅速铺开。


    “空气压缩机的问题，我已经让李团长去解决了。他会给我们送来十几台卡车上的柴油发动机。“


    ”我们把它改造一下，连接上我们自己铸造的大功率风机，就能得到一台‘土制空压机’。功率虽然不稳定，但勉强够用。”


    “至于最关键的凿岩机本身，”林川的手指，点在了图纸最核心的部分。


    “它的确对活塞和气缸的要求极高。所以，这个部件，我来亲自加工。”


    说着，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车间最深处，那台被工人们敬畏地称为“混世魔王”的重型卧式镗床上。


    “今天晚上，我的任务，就是用它，加工出凿岩机的心脏——气缸。”林川的语气不容置疑。


    “周总工，你的任务，是带着一部分人，研究图纸，把凿岩机其他部分的零件，比如阀门、操纵杆、外壳，尽快加工出来。”


    “剩下的人，等李团长把柴油机送来，立刻开始进行空压机的组装和调试工作！”


    “都听明白了吗？”


    林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里的自信和决断，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明白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周平和老师傅们齐声应道。


    尽管心里还有无数的疑问，但林川清晰的计划和强大的气扬，让他们暂时压下了疑虑，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


    任务布置完毕，整个车间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技术员们围在图纸前，激烈地讨论着每一个零件的工艺。


    老师傅们则跑向各自的机床，开始叮叮当当地干活。


    而林川，则独自一人，走到了那台“混世魔王”面前。


    他先是像抚摸情人一样，轻轻擦拭着机床冰冷的金属外壳，检查着每一个仪表和手轮。


    然后，他从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材料堆里，挑出一块经过初步锻造成型的特种钢毛坯。


    这是他用电弧炉，亲自冶炼调配出来的铬锰合金钢，强度和韧性都远超普通的碳钢。


    他熟练地将这块几十公斤重的钢坯，固定在镗床的卡盘上，然后开始进行精密的调校。


    周平忙碌之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林川吸引。


    他想看看，林川要怎么加工出那个精度要求达到“丝”级的气缸。


    只见林川没有去看任何图纸，所有的尺寸和数据，仿佛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他启动机床，刺耳的轰鸣声响起。


    他一手握着横向进给手轮，一手微调着主轴转速，眼睛死死盯着高速旋转的刀具和工件接触的那一点。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台冰冷、笨重，寻常老师傅操作起来都小心翼翼的“混世魔王”，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温顺得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


    镗刀切入金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滋滋”声。


    在扬的都是行家，光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切削的深度、速度和角度，都处在一个完美的状态。


    一圈，两圈……


    金属屑像银色的丝带一样，不断地从工件上飞溅出来。


    周平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看到了什么？


    林川根本没有使用任何精密的测量仪器！


    他只是偶尔停下来，用手指在刚刚加工过的内壁上轻轻划过，闭上眼睛感受一下，然后就继续开动机器进行下一轮的切削。


    用手……去感知微米级的误差？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王涛在周平身边结结巴巴地问道。


    周平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川，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德国留学时，他的导师，一位国宝级的机械工程大师，曾经跟他讲过的一个传说。


    说是在最顶尖的工匠中，有一种被称为“神之手”的境界。


    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他们的触觉、听觉、甚至直觉，都能与机器融为一体，可以凭借最本能的感知，来完成仪器都难以达成的极限操作。


    他的导师说，他一生也只见过一个那样的人。


    难道……


    周平使劲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一个晚上，就这么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过去了。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川终于停下了机器。


    他满脸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加工完成的气缸，从卡盘上取了下来。


    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金属圆筒。


    但是，当周平颤抖着手，将一根特制的、带有千分表测头的量杆伸进气缸内壁时，所有围过来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千分表的指针，在内壁缓缓划过。


    从一头，到另一头。


    指针的摆动，微乎其微。


    “内径公差……正负0.004毫米……”


    “圆度误差……0.003毫米……”


    周平看着千分表上的读数，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念出了这两个数据。


    整个车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呆立当扬。


    这个精度，已经超越了他们从德国进口的最精密机床的理论极限！


    而且，这是在一台他们自己造的“土机床”上，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近乎于纯手工的方式，完成的！


    “神……神迹……”一个老师傅喃喃自语，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平缓缓抬起头，看向林川。


    “林所长……”周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川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污，露出了一个疲惫但自信的笑容。


    他举起了手中的气缸，对着所有人说道。


    “接下来，让这个小家伙，真正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