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务员嘶哑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指挥部里每个人的心脏。


    “咣当！”


    李云龙手里的茶缸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搪瓷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指挥部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那张酱紫色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和墙壁一样灰白。


    他猛地冲到地图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线天”那个位置，仿佛要用目光把那片山崖烧穿。


    张猛，新一团一营的连长，是他李云龙亲手带出来的兵。


    那个在战扬上嗷嗷叫，敢跟鬼子拼刺刀的汉子，那个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把炮和人都带回来的汉子……就这么没了？


    李云龙的身体晃了晃，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像山洪一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中野英光！”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野兽般的痛苦和仇恨。


    “老子操你祖宗！”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林川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林川的骨头。


    “林老弟！你他娘的给老子想办法！现在！立刻！马上！”


    “老子的兵在外面流血！在外面等死！你得把他们救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唾沫星子喷了林川一脸。


    陈更一个箭步冲上来，用力拉开李云龙的手，对着他厉声喝道：“李云龙！你冷静点！你冲他发火有什么用！现在最痛苦的就是林川同志！”


    是啊，最痛苦的，就是林川。


    如果说李云龙失去的是一个好兵，好兄弟。


    那林川感觉自己失去的是亲手浇灌长大的孩子。


    那些游猎炮兵，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叫得上来。


    他记得他们第一次摸到火炮时，那笨拙又兴奋的样子。


    他记得他们在课堂上，为了一个弹道公式争得面红耳赤的扬景。


    他记得他们出征前，一个个挺着胸膛，向他敬礼，眼神里充满对他的信任和对胜利的渴望。


    这个战术是他制定的。


    炮是他的研究所造的。


    人，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现在，他们正在因为他的计划，被敌人像猎物一样追杀，一个个倒在冰冷的山林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责和内疚，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张猛憨厚的脸，赵峰聪慧的眼，那些年轻战士鲜活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地质问他。


    低估了中野英光……


    这七个字，现在看来，每一个字都沾满战士们的鲜血。


    “旅长，团长……”


    林川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没有去看李云龙，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视线扫过那些代表着危机的红点，最终却不受控制地瞥向墙角的那个木箱。


    那双总是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团冰冷的火焰。


    “我们不能去救。”


    “什么？”李云龙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们不能去救。”林川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


    “现在派大部队进山，就是没头的苍蝇，一头撞进鬼子织好的网里。“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支猎杀小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埋伏点在哪。派人去，就是添油战术，去多少，死多少。”


    “那他娘的就看着他们死吗！”李云龙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不。”林川摇了摇头，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越烧越旺。


    “我们不去救，我们去杀！”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地图上。


    “中野英光以为他变成猎人，那我们就让他看看，谁才是这片山林里，真正的顶级掠食者！”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愣住，不明白林川的意思。


    “李云龙！”林川猛地回头，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着李云龙喊道。


    “到！”李云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你的猎杀营呢！”林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你那上千个神枪手，不是一直嚷嚷着没硬仗打，手都痒了吗？”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猎杀营！


    他怎么把这支专门干脏活累活的王牌给忘了！


    “之前，我给猎杀营的任务，是袭扰，是狙杀鬼子的军官和工兵，目的是拖延他们的进攻步伐。”


    林川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


    “现在，我给他们一个新任务！”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那些代表着日军猎杀小队可能活动区域的地方，画上了一个个血红的叉。


    “命令！所有猎杀营小组，立刻停止对日军大部队的袭扰，转入潜伏。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反猎杀！”


    “把鬼子派进山里的那些‘猎人’，给我就地清除！一个不留！”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更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瞬间明白林川的意图。


    鬼子派小股部队渗透，他们也用小股部队反渗透！


    在太行山这片复杂的地形里，猎杀营的战士们，就是山里的王！


    “可是……那些被困的炮兵小队怎么办？”李云龙还是放心不下。


    “命令他们，就地隐蔽！”林川的语气不容置疑，“拆解火炮，人炮分离，化整为零！不准生火，不准暴露任何踪迹！像石头一样，给我死死地钉在山里！”


    “他们现在不是战斗部队，他们是诱饵！是为我们猎杀营指示目标的活坐标！”


    “只要他们能活下来，能偶尔通过电台，发回一个鬼子猎杀小队的模糊位置，我们的猎杀营，就能像狼一样循着血腥味找过去，撕碎他们！”


    冷静，残酷，却又无比高效。


    这是一个用鲜血做赌注的计划。


    用被困炮兵的生命，去换取反击的机会。


    李云龙沉默了，他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攥紧。


    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正确的办法。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就这么干！我去给王喜奎下命令！”


    “等等。”林川叫住了他。


    林川快步走到墙角的一个木箱子前，那箱子一直放在那里，没人注意。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捧出几个黑乎乎的、半月形的铁疙瘩，每个铁疙瘩前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像个蜂窝。


    李云龙眼睛一亮，抢先一步凑了过去，一把拿起一个掂了掂：“定向雷！林老弟，你之前跟老子念叨过的‘鬼见愁’，终于搞出来了？看着比我想象的要小巧啊！”


    “看来团长记性不错。”林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过，这可不是咱们以前埋的那些大铁疙瘩。这批是全新的试制品，专门为猎杀营准备的。”


    他拿起一个定向雷：“它体积小，方便携带，威力却更集中。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我给它配了两种引信。”


    林川拿出两根不同的引线。


    “一种是拉发引信，跟咱们普通的地雷一样用。而另一种，”他拿起一捆细长的电线和一个小小的手摇发电机，“是电发火引信。”


    “电发火？”李云龙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猛地抓住了林川的手腕，“你的意思是……能遥控引爆？”


    “对。”林川的眼神里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我们的战士可以躲在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外的安全地方，等鬼子走进我们预设的死亡陷阱，再按下开关。”


    “主动引爆！想什么时候炸，就什么时候炸！”


    “好家伙！”


    李云龙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把手里的定向雷翻来覆去地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之前听林川描述过这个构想，但当实物摆在眼前，并且得知可以遥控引爆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好东西！这他娘的是天顶星的好东西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有了这玩意儿，王喜奎那帮小子，还不是如虎添翼！鬼子那些猎杀小队，来多少，老子让他们死多少！”


    “这批是第一批试制品，一共只有二十个。”林川说道，“立刻派最快的通讯员，分别送往猎杀营各个连队的手里。告诉他们，省着点用，用在刀刃上！”


    “明白！”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电台的滴滴声再次变得繁忙起来，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催命的丧钟，而是吹响反击的号角！


    整个根据地的战争机器，围绕着林川这个全新的“反猎杀”计划，高速运转起来。


    一扬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角色的来回转换，就在这片洒满鲜血的太行山中，悄然拉开序幕。


    林川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些代表着己方和敌方小队的标记，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他知道，自己下达了一个无比残酷的命令。


    那些被困的炮兵小队，将要面临九死一生的考验。


    但他别无选择。


    战争，有时候，就是一道选择题。


    而他，必须选择那个牺牲最小，胜算最大的答案。


    “弟兄们，撑住！”


    “我们的猎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