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熟练地拆解着那门刚刚立下奇功、炮身尚有余温的“一式”步兵炮，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触摸一件圣物。


    另外几个人，则走到牺牲战友的身边，沉默地，轻轻地，将他们冰冷的身体背到自己身上。


    那本不该沉重的身躯，此刻却像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队伍，在死寂中，重新踏上了归途。


    只是来时十几个人，回去时，只剩下了七个活人，和几具冰冷的尸体。


    赵锋走在最前面，他的背上，是那套比他生命还重要的、林所长亲手制造的侦察仪器。


    他的步伐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烧着他的脚底和心脏。


    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次伏击，绝对不是偶然！


    鬼子算准了他们的撤退路线，算准了他们完成任务后精神最松懈的时刻。


    这意味着，中野英光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不仅反应过来了，还用最毒辣的方式，派出了专门针对他们的“猎人”！


    那么，其他九支游猎炮兵小队呢？


    他们是不是……也遭遇了同样的伏击？


    一想到这里，赵锋的心就如同坠入冰窟，寒彻骨髓。


    他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


    三八六旅独立技术装备研究所，临时指挥部。


    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刚刚还回荡着李云龙洪亮笑声的指挥部，此刻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角落里那几台电台，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滴”声，像是在为谁敲响催命的丧钟。


    李云龙那张黑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在他皮肤下的怒龙，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陈更的脸色也无比难看，他手里的烟斗早就灭了，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在地图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林川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塑。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图上那些刚刚被标注出来的，代表着辉煌胜利的十个红叉上。


    可现在，这些红叉，在他眼里却像一个个流着脓血的伤口，刺得他眼睛生疼，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几小时前，他们还沉浸在“全线开花”的巨大胜利喜悦中。


    十支小队，十扬完美的夜间奇袭，打得日军第一零九师团晕头转向，打得中野英光脸面无存。


    可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迅速被一份份从前线传来的紧急电报，冲得烟消云散。


    “报告！第四游猎炮兵小队电报！他们在撤离途中，遭到不明身份的日军狙击手袭扰，两名战士牺牲，队伍被压制在一处山谷，无法动弹！”


    “报告！第七游猎炮兵小队电报！他们发现日军小队活动的踪迹，对方行踪诡秘，装备精良，正在向他们包抄！”


    “报告！第九游猎炮兵小队发来紧急电报！遭遇敌军小股部队伏击，对方火力凶猛，番号不明，疑似敌军特种部队！我队正在突围！请求指示！”


    ……


    一份，两份，三份……


    短短十几分钟，足足有五支小队发来了遇袭的电报！


    剩下的五支，则杳无音信，彻底失去联系。


    是他们安全撤离了？还是……连发电报的机会都没有？


    没人敢想下去。


    “狗日的！”李云龙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缸子都跳了起来。


    “中野英光这个王八蛋！他跟老子玩阴的！”


    “他猜到了我们的撤退路线！”李云龙的眼睛血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派了小股部队，钻进山里，像狼一样等着咱们的队伍往上撞！”


    “旅长！”李云龙猛地转向陈更，“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们的兵就全完了！”


    “我带新一团去！把他们都给老子接回来！就是拿命换，也得把人给老子换回来！”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遇袭点，唾沫星子横飞。


    “胡闹！”陈更猛地回头，一声断喝，镇住正在暴怒的李云龙。


    “你现在带人去？你知道鬼子的伏击点在哪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你这是去救人，还是去送死！”


    陈更的语气严厉，但眼神里同样充满焦急和痛苦。


    那些可都是宝贝啊！


    每一个都是从全军挑出来的精英，每一个都是林川手把手教出来的技术骨干，是未来八路军炮兵的种子！


    死一个，都让他心疼得滴血！


    “那怎么办！”李云龙吼了回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一个个吃掉吗！林老弟！你说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川身上。


    这个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此刻却沉默得让人心慌。


    林川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干涩。


    “我……低估了中野英光。”


    他看着地图，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以为，他会被我们的胜利冲昏头脑，会把注意力放在正面防御上。”


    “但我错了。”


    “他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洞悉了我们‘游猎炮兵’的战术核心——小股、机动、打了就跑。”


    “所以，他用我们的战术，来对付我们。”


    林川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山区小路上划过。


    “他派出了比我们更精锐，装备更好，同样是小股的‘猎杀小队’，预先埋伏在我们最可能的撤退路线上。”


    “他用大部队在正面战扬制造压力，用飞机在天上进行轰炸，都是为掩护这些‘猎杀小队’的渗透。”


    “从我们开第一炮的时候起，我们就从猎人，变成猎物。”


    林川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像一把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也剖开了他自己的内心。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一种混杂着愤怒、悲伤与无力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引以为傲的“不对称”打击，在敌人更强大的综合实力和更毒辣的战术面前，似乎……失效了。


    “滴滴滴……滴滴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电台再次急促地响起，那声音尖锐得像临死前的哀嚎。


    一名报务员踉跄着冲了过来，手里的电报纸被汗水浸湿，他的脸色煞白如纸，声音都在发抖，几乎不成语调。


    “首……首长！是……是第二游猎炮兵小队的消息！”


    “是赵锋那支队！”李云龙精神猛地一振，一把抓住报务员的肩膀。


    那是战果最辉煌的一支小队！


    “他们怎么说？是不是已经安全撤回来了？快说！”


    报务员嘴唇哆嗦着，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他不敢看李云龙的眼睛，几乎要哭出声来。


    “电报……电报不是他们发的。”


    “是……是我们在后方的接应哨站发来的。”


    “他们说……他们说……”


    “快他娘的说！”李云龙急了。


    报务员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嘶哑地喊道：


    “报告！第二游猎炮兵小队，在‘一线天’遭遇日军伏击！队长张猛……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