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一听这话，乐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让你亲眼看看，你怎么知道老子的家底有多厚？


    不让你亲眼看看，你怎么知道我们林兄弟有多神？


    “没问题！”李云龙大手一挥，豪爽得不行。


    “张大参谋想看，那必须得看啊！”


    “我李云龙别的没有，就是热情好客！”


    “老刘，林兄弟，走！咱们亲自陪张大参谋，去咱们的‘破烂修械所’，视察一下工作！”


    他特意把“破烂修械所”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张博的脸皮，又是一阵抽搐。


    他知道，这是李云龙在赤裸裸地嘲讽他。


    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搞清楚，这门炮，到底是怎么来的！


    ……


    新一团的后山。


    当张博跟随着李云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个所谓的兵工厂门口时，他再次愣住。


    眼前的一切，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还要简陋。


    几间歪歪扭扭的茅草房，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还在冒着黑烟的古怪炉子。


    院子里，堆满各种各样的废铜烂铁，生锈的铁轨，打坏的农具，还有一些看不出原型的机器零件。


    地上，是黑乎乎的煤渣和泥土混合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和机油味。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炮，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这里能造出什么像样的武器。


    这里，就是个废品收购站！


    “怎么样，张参谋？”李云龙指着那个造型奇特的“乌龟炉”，一脸得意地介绍道。


    “这就是咱们兵工厂的心脏，炼钢炉！”


    “你别看它长得丑，炼出来的钢，那是顶呱呱的好！”


    张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炼钢炉？


    就这么一个用泥巴和石头糊起来的玩意儿？


    他走上前，围着那个“乌龟炉”转了一圈，越看越心惊。


    他能看出，这个炉子的结构，和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炼钢炉都不同。


    它似乎……利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原理。


    “这炉子……”张博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谁设计的？”


    “还能有谁？”李云光一挺胸膛，指了指身边的林川。


    “我们林大所长，亲手画的图纸，带着大家伙儿，一砖一瓦垒起来的！”


    张博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川身上。


    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往里走。


    他看到那台被魔改过的德式车床。


    当他看到车床主轴上，那个精度高得吓人的丝杠时，他的眼皮，又是一阵狂跳。


    作为作战参谋，他接触过兵工生产的资料。


    他知道，这种高精度的零件，别说是一个山沟里的修械所，就算是太原的兵工厂，都未必能造得出来！


    “这……这台车床……”


    “也是我们林所长，带着人，从一堆废铁里，重新拼起来的！”李云龙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不失时机地吹捧着。


    张博已经麻木。


    他一路走，一路看。


    看到了简陋却高效的冲压机。


    看到工人们正在用土法研磨的光学镜片。


    看到了那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闪烁着致命光芒的82毫米迫击炮炮弹。


    他每多看一样东西，心中的震撼，就加深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不是震撼。


    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他终于明白，新一团造出82迫击炮，不是偶然，也不是什么狗屎运。


    这是一个奇迹！


    一个在极度落后和简陋的条件下，由一个天才，带领着一群勤劳的工人，创造出来的工业奇迹！


    他停下脚步，站在院子中央，久久不语。


    他脑海中，旅长那张严肃的脸，和那份措辞严厉的电报，再次浮现出来。


    ‘胡闹！’


    ‘浪费物资！’


    ‘公然抗命！’


    这些词汇，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讽刺。


    如果把眼前这一切，称之为“胡闹”。


    那什么才叫“正经”？


    难道非要抱着那些条条框框，看着前线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去填鬼子的炮楼，才叫“遵守纪律”吗？


    张博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到这个兵工厂的生死存亡。


    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未来整个根据地的战局。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川。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傲慢和严厉，反而带着请教的意味。


    “林……林所长。”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林川点了点头，平静地看着他。


    “你说。”


    “你们用来制造炮管的钢材……”张博深吸一口气，问出一个最核心的技术问题。


    “它的屈服强度和抗拉强度，是怎么保证的？”


    “没有经过严格的热处理，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你们怎么敢保证，它在发射的时候，不会炸膛？”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整个迫击炮制造过程中，最核心，最困难的一环。


    李云龙和刘振华，都有些紧张地看向林川。


    他们知道，这个问题，张博是专家，忽悠不了他。


    能不能彻底征服这个旅部特派员，就看林川怎么回答了。


    林川的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当张博开始问技术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赢了一半。


    “张参谋，你问得很好。”


    “这个问题，确实是我们的核心机密。”


    “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简单地跟你解释一下。”


    他走到那个“乌龟炉”旁边，捡起一块黑乎乎的焦炭。


    “我们没有专业的温度计，但我们可以通过观察火焰的颜色，来判断炉温。”


    “从暗红色，到樱桃红，再到亮白色，每一个颜色，都对应着一个大概的温度区间。”


    “我们也没有专业的淬火液，但我们可以用井水和废机油，混合出效果差不多的替代品。”


    “至于检测……”


    林川笑了笑，从旁边拿起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在一根已经成型的炮管上，敲了一下。


    “当——”


    一声清脆悠扬，带着金属颤音的声响，回荡在院子里。


    “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但我们有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


    “他们的耳朵，就是最好的探伤仪。”


    林川的解释，简单，直接，却又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自信。


    张博听得目瞪口呆。


    用眼睛看颜色来控制温度？


    用耳朵听声音来检测裂纹？


    这……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这根本不科学！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门打出了惊天一炮的迫击炮，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看着林川，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他所掌握的知识，已经完全超出自己的认知范畴。


    ‘怪物……这简直就是个怪物……’


    张博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他终于彻底明白。


    自己这次来新一团，不是来审查的，而是来见证奇迹的。


    李云龙看着张博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凑了过来，嘿嘿一笑。


    “怎么样啊，张参谋？”


    “现在，你还打算把我们林所长，带回旅部去审问吗？”


    “还想封了我们这个‘废品收购站’吗？”


    张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要是现在还敢说一个“是”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逼。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对着李云龙，对着刘振华，对着林川，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团长，刘政委，林所长。”


    “我……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傲慢，向你们道歉！”


    “我错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这件事，太重大了！”


    “我必须，立刻，马上，向旅长汇报！”


    “我张博，拿我的人格，我的前途，甚至是我的脑袋担保！”


    “这个兵工厂，不但不能封！”


    “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