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江若妍的恐惧

作品:《真假千金:科研大佬在豪门当水豚

    具体是几岁呢?大概是从幼儿园那会儿就明白了吧。


    记忆的起点模糊不清,但那种滞涩感却异常清晰。


    幼儿园,小小的木头桌椅。老师用彩色卡片教认数字,别的小朋友很快就能指着卡片上的数字奶声奶气地念出来。


    她看着那个弯弯曲曲的符号,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怎么也想不起它该发出的声音。


    老师蹲在她面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若妍小姐别急,我们慢慢来。你看,这是数字“3”,是不是像一只小耳朵呀?”


    那笑容完美无瑕,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无奈和……疲惫。


    五岁的江若妍,像只敏感的小兽,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无奈。


    好讨厌。


    她讨厌自己让老师露出那种表情。讨厌老师那甜腻得过分,充满讨好的声音。


    那时的她还不懂什么叫“虚伪”,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被一团湿棉花塞住了。


    她讨厌这样,讨厌那种被什么东西卡住、努力也冲不破的憋闷感。


    她松开紧攥着卡片的小手,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练习过无数次的、天使般的甜美笑容,声音又软又糯:


    “老师,这个‘小耳朵’好可爱呀!若妍喜欢!”


    她歪着头,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老师眼底的无奈瞬间被如释重负的轻松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真心的喜爱:“对呀对呀,若妍小姐真棒!”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重新流动起来。


    那一刻,江若妍松了一口气。但懵懂的心底,却又像被针尖刺了一下。


    小小的江若妍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条路。她学会了扬起更甜的笑脸,用软糯得能滴出糖水的声音说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漂亮的小裙子转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她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活生生的、会撒娇的洋娃娃。


    看,大人们多喜欢这样的孩子啊。


    尤其是当这个孩子家里还堆满了金山银山,穿着最贵的蓬蓬裙,戴着亮闪闪的水晶发卡的时候。那些夸赞立刻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哎呀我们若妍真是个小天使!”


    “太可爱了,像个小公主!”


    “又漂亮又懂事!”


    幼儿园里其他小朋友的目光呢?有羡慕,有嫉妒,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装模作样”、“就会讨好大人”。


    可江若妍不在乎,或者说,她强迫自己不去在乎。


    小孩子往往是最势利也最直接的生物,当江若妍的芭比娃娃是最新限量版,当她的生日派对能请来整个游乐园的小丑和旋转木马时,那些鄙夷的目光很快就被簇拥和讨好取代了。


    只要这样就好。


    她缩在自己用漂亮糖纸和昂贵玩具搭建的堡垒里,反复告诉自己。


    别人的想法,不用去细想。


    他们的眼神,不用去深究。


    她开始把自己埋进一本本包装精美的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里。


    看着女主角被诬陷、被嘲笑、被排挤,最后总能凭着善良和主角光环(以及英俊多金的男主角)华丽翻身。


    江若妍也把自己代入进去。


    对,她就是那个女主角!


    光芒万丈,注定要得到幸福的女主角!


    而那些背地里说她笨、说她假的人,不过是书里活不过三章的路人甲、恶毒炮灰!


    他们的嘲笑和鄙夷,不过是女主角逆袭路上的背景噪音,是命运的考验,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在这些虚幻的想象里,她的笨拙、她的不被理解,才显得合理,甚至……悲情而高贵。


    只是夜深人静,合上书本,看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那个念头还是会像水底的泡泡一样,固执地冒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是不够聪明呢?


    按世俗标准,她或许算不上彻头彻尾的笨蛋。


    她记忆力不是真的差到离谱的程度,能够背诵电视剧上喜欢的台词。学跳舞时身体的协调性极佳,钢琴老师偶尔也夸她有乐感。


    但那些复杂的数字、抽象的公式、需要严密逻辑推演的题目,对她而言就像天书。


    她努力过,真的努力过。


    偷偷在台灯下咬着笔头,对着怎么也解不开的数学题掉眼泪,把自己买的,但又总是写不满的练习册藏得严严实实。


    可越是努力,那种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挫败感就越清晰。


    她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连“努力”本身的天赋都欠缺——她找不到正确的方法,就像被困在迷宫里,徒劳地撞击着看不见的墙壁。


    这份深埋的自卑,还有一个最沉重、最难以启齿的根源——江承昀。


    她的哥哥,江承昀。


    他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终极模板。


    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完美。他像一棵笔直挺拔的树,沉稳可靠地为她遮风挡雨。


    父母偶尔看向她时,眼底那不易察觉的、因她学业平平而生的淡淡忧虑,总会在转向江承昀时,化作全然的放心和巨大的期望。


    “若妍还小,不懂事,承昀你要多照顾妹妹。”


    “公司的事慢慢教承昀,他学得快,以后就靠他了。”


    “若妍开心就好,女孩子嘛,承昀才是江家的顶梁柱。”


    “交给江承昀就好。”


    “若妍只要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


    “哥哥要照顾好妹妹。”


    ……


    这些话,像无形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在江承昀的肩上。


    她看着他越来越挺直的背脊,看着他越来越少的笑容,看着他书房深夜不熄的灯光,看着他眉宇间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偶尔流露的疲惫。


    她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期待,那份独属于继承人的、不容喘息的压力。


    她偶尔会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映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


    一丝细细的愧疚,像小虫子一样钻出来,啃噬着她的心。愧疚于自己似乎成了哥哥额外负担的一部分。


    还有……一丝被压在心底、不敢承认的羡慕。


    羡慕他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父母的赞赏和真正的安心,羡慕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路该怎么走。


    所以,当两家大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起她和陆言彻的婚约时,江若妍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竟然生出了一点……近乎解脱的轻松感。


    原来,她也不是全然无用的。她漂亮、优雅、高贵、懂社交礼仪、“拿得出手”。是正宗的大小姐。


    她可以成为稳定江陆两家关系的纽带。这算不算……也是对江家有点用处了?


    陆言彻、江承昀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看来,是理所应当关系融洽的青梅竹马。


    陆言彻对她很好,总是带着慵懒迷人的笑容,会送她最新款的包包,会带她去最热闹的派对。


    他看她的眼神,确实有欣赏,有喜欢,甚至带着点宠溺。但江若妍总觉得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朦胧又遥远。像是在看一幅有趣的画,或者一只羽毛特别艳丽的小鸟。


    那眼神让她有点不安,又有点莫名的悸动。总之……很奇怪!非常奇怪!


    她依然会偷偷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是不够聪明呢?


    为什么那些数字和公式,在她哥哥、甚至在陆言彻手里都像温顺的绵羊,到了她这里就成了桀骜不驯的猛兽?


    如果能像哥哥一样聪明,是不是就能看懂言彻哥哥的眼神?是不是就能自己解答那些该死的数学题?是不是……就不用永远躲在“漂亮”、“可爱”的壳后面?


    这个困扰了她整个成长岁月的疑问,在江穗宴被接回江家的那一天,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得到了一个让她心头发冷的答案。


    江穗宴。


    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符咒。


    天才。


    这个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无需任何华丽的辞藻修饰,仅仅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无声地昭示着这个词的分量。


    为什么自己不够聪明?


    为什么自己努力也徒劳?


    为什么……自己永远达不到哥哥那样的高度?


    原来如此。


    因为她没有啊。


    那些曾让她仰望、让她自卑、让她困惑的特质,原来并非遥不可及,它们就流淌在江家的血脉里。只是……没有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江穗宴。


    她在那样破败的、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养父母家(她后来才知道,那对夫妇,她原本的亲生父母,甚至还会虐待江穗宴),她竟然能仅凭自己的力量,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人物。


    她只用做自己,不用伪装,不用扮演。就能获得崇拜和喜爱。


    江若妍依旧清晰地记得江穗宴回来的那天。当那个女孩踏进玄关,抬起眼看向这个金碧辉煌却陌生的“家”时。


    自己穿着最昂贵的裙子,戴着最闪亮的钻石发卡,像个尽职尽责的演员,努力扮演着“热情欢迎姐姐回家”的妹妹。


    她扬起最甜美的笑容,想要去拉她的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她第一次对上了那双纯黑的眼睛。


    黑色的,深不见底。没有她熟悉的谄媚、讨好、算计,也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怨恨。


    那是一种她完全无法解读的平静,像无风的深海,又像精密运转的仪器内核。


    她对情绪的敏锐感知,在那双眼睛前彻底失效了。


    好可怕。


    那一刻,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占了她十几年的位置。享受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父母的宠爱,哥哥的庇护,甚至……陆言彻的婚约。


    她精心构筑的“女主角”城堡,在血脉的铁证面前,轰然坍塌,露出底下贫瘠的沙地。她占有的位置,她享受的宠爱,她引以为傲的身份……都成了偷来的赃物。


    那双纯黑的眼睛后面,一定藏着滔天的恨意和厌恶吧?


    ……


    不想被她讨厌。


    好害怕。


    真的好害怕。


    像小时候努力藏起不及格的试卷一样,她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


    爸爸妈妈……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站在自己这边吗?还会说“若妍开心就好”吗?他们……还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哥哥……哥哥还会像以前一样……照顾,宠爱自己吗?


    他们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吧?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抓住这些熟悉的宠爱,像抓住救命稻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喘不过气。那个用漂亮糖纸和谎言精心构筑的堡垒,在那双纯黑眼眸的注视下,仿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江穗宴


    江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