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戈登握手落座之后，我细细打量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小肚鸡肠、以己度人地揣测他人。


    看看这位老哥一身饱经沧桑的风衣、脸上刀削斧刻的皱纹与落满风霜的白发，这样一个宛如从硬汉派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也是当下GCPD的副局长，定然不会做出这样打上门来无理取闹的事情。倘若他听说了我送芭芭拉回家，他也肯定只会淡淡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然后请芭芭拉喝菜花汤，请我吃紫蛋。


    幸好，他对于此事完全不知情。


    所以此刻他只是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用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我，礼貌但不失冷淡。直到我说明来意并报出了哈维·丹特的名号之后，他的神色才柔和了许多。


    “我本以为，丹特才会是你们之中成为市长的那一个，韦恩先生，”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沿，“毕竟，此前一直是丹特先生看起来更加热衷于政/治一些。”


    “毕竟哈维是检察官，而且……”那个词顿了顿，还是从我的舌尖滚落，“他还是哥谭的光明骑士。”


    戈登笑了笑，对于我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再次强调道：“我和丹特先生已经合作过许多次了。既然你是他的挚友 那么，我也愿意同你合作，韦恩先生，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吗？”


    这话应该就算是可以随便提要求的意思了吧？我看了看对方头顶的忠诚度，在上涨了一些之后定格在了54左右。用来达成初步合作什么的，这个数值是够了。


    “那就……”我本想说带我见见狱医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这些专业性的内容我又弄不明白，便干脆道，“把哥谭市里所有黑/帮的资料都拿给我吧。”


    戈登坐着，没有动，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我有些不解：“怎么，不行吗？还是我说的不够具体？那你把罗马人的资料给我总行了吧？”


    戈登依旧没有动作。


    “那……马罗尼家族？”


    戈登继续看着我，头上的忠诚值像是蹦极一样来回跳。我完全陷入了茫然，用空洞地双眼和他对视着。几秒之后，戈登重重叹了口气。


    他从旁边抓过一张纸来，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小字：


    这个警局里有三分之二都是罗马人和马罗尼的人，别找死。


    我才刚刚看清上方的字迹，纸条就被戈登倏地抽走了。他用自己残余的烟头将这张纸点燃，看着它，在烟灰缸之中化为了灰烬。


    这、这么严重吗……


    不过转念一想，的确合理。就连市长秘书都已经变成了罗马人的走狗了，区区GCPD对于罗马人而言，渗透起来又有什么难度呢？


    怪不得昨天哈维要亲自登门拜访，又怪不得，他会特意让我来见戈登。


    我再次看向眼前这位警官。


    对方的忠诚度此刻已经稳定了下来，仍然保持在54的位置，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那一双眼眸在看向我时显得更加深邃了，内里闪动着思考的光芒。


    我忽然很想开口问一句，问他是如何稳坐副局长之位，还能保持着自身不受腐蚀的。但转念一想，看警局里这个四处漏风的样子戈登也肯定不会告诉我，我只好就此作罢。


    “好吧，那么，我希望企鹅人对于你们来说不是一个禁忌？”


    “当然不是，”戈登听见这个名字，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科波特啊……和前两位比起来，他可是乖巧许多了，至今都没有留下过案底，也没有过任何不良记录，不是吗？”


    我随口答道：“是啊，就像一只缩头企鹅一样。”


    ***


    又问了些“僵尸先生”——那位连环杀人凶手的情报之后，我起身告辞。


    戈登亲自将我送出了GCPD的大门，和我一起顶着无数人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目光走过，却显得泰然自若。


    在大门口处，他驻足停留，低头又点了一根烟。我便停在他身边，仰头看着眼前一幢幢建筑高耸入云的哥谭市。戈登吐了口烟，也上前一步，和我一同眺望。


    “你有家庭吗？”戈登忽然开口问道。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一愣，下意识地想说我有一个妈妈。但随即，我反应过来这是在游戏里，设定上我是一的孤儿，所以便摇了摇头：“除了我的管家以外，我没有什么家人了。”


    “哦，那就好。”戈登拍了拍我的肩膀，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这一句话问得实在是有些不着头脑，甚至还有些冒犯，让我想要继续追问下去都有些无从下手。最后，从我的舌尖最先跑出的竟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个……你知道我和哈维是什么关系吗？”


    “你们不是大学同——你想说什么？”


    戈登震惊得险些把手里的烟掉在地上，看着我的神色比我说要生吞罗马人时还惊恐。我立刻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想要解释：“只是因为他之前提到了‘激情的一晚’——”


    完了。


    戈登的神情让我意识到，这一切更加难以解释了。无论我再多说些什么都只会让我像个白痴或者是绝望的Homo，或者二者兼具。因此，面对这样一个绝望的选择，我唯有一条路可走——


    我将全息头盔从头上扯下来，摆摆头甩开粘在额前的汗湿发尾。


    果然，遇到这种尴尬的事情还是直接下线跑路比较好一点吧！


    ***


    随手将汗湿的额发向后捋去，我看了看时间，才半夜十一点左右。


    还不是睡觉的时间啊……


    我这么想着，鼠标落在游戏的启动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不知为何，玩这个游戏令我感到相当疲惫，简直就像是在赛博世界重新给自己找了个班上一般。


    罗马人，马罗尼，企鹅人，还有阿尔弗雷德，卢修斯，哈维，戈登，芭芭拉……


    才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已经接触到了如此多人。他们性格迥异，带着不同的谋算和目的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最大的敌人或者是最坚定的盟友……真实到不像是在玩游戏，反倒像是在体验另一重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重重靠回了椅子上，长长叹息了一声：唉，这就是3a。


    事已至此，玩游戏的动力已经大大地减弱了。我将鼠标移开，下拉界面，接着点进了游戏论坛。


    不愧是大体量的游戏，即使现在已经是夜晚十一点，也还有不少人在线活跃着。论坛首页飘着的热帖几秒一换，要么是大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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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式秀操作，要么就是新来的萌新破防哀嚎被老登西们集体围观。我又往下翻了几页，才发现有些奇怪。


    这么大的一个玩家社区，竟然没有几个攻略帖？


    打开搜索框找了找，才发现攻略帖竟然真的寥寥无几，就算有也大多是一年以前已经变成了坟帖的老玩意，分享的操作要么早就已经被证实不可使用，要么就是作为bug被官方修复了。


    真是奇怪。


    抱着这样的困惑，我又回到了首页，随手点开了一个热帖。


    是大佬在秀操作，走的是第四天灾路线。


    什么苟到后期拉满数值屠杀城市啦，什么勾结黑/帮狼狈为奸中饱私囊啦，甚至是将市民做成制品远销海内外这些P站玩家基操，都可以在这一个帖子里看见。


    而跟帖的大部分恢复都是在叫好，夸赞帖主骚操作。只有一两个小小的反对声音在问：我们不是要拯救城市吗？


    帖主回复道：不会吧这么天真啊？这座城市已经根本没救了！我尝试了几百次开了十几个档位，几乎每个档位都把死亡CG拿满了，也没有找到所谓的拯救城市的办法。MD可能这破游戏根本就不可能让你找到解决办法，那还不如让我发泄一下呢。


    有人回复帖主：就是就是！你看看现在制作组官方敢不敢露头给个准信说到底有没有解决方法啊？明摆着没有结局就是纯恶心玩家的，那我们拿游戏发泄一下怎么了嘛？


    那个反对的声音又弱弱地探了出来：可是……那些人在游戏里显得很真实诶，不会觉得他们很可怜吗？而且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甚至助纣为虐的话，游戏不会有惩罚吗？


    很快，更多怼他的人就冒了出来：


    ：不会吧，楼上是第一次玩游戏吗？这些NPC说到底不就是些代码吗这么圣母心泛滥干什么？


    ：惩罚？笑死，这游戏自己的天灾不比什么狗屁惩罚严重得多？


    ：楼上这么牛逼有本事自己打通一个拯救结局哈，我在线等


    ：得了吧，这个一看就是萌新，让他自己死两次说不定就玩得比帖主还激进了


    ……


    这些嘲讽的回复转眼就盖了几十楼，之后，那个反对的声音也再也没有跟过帖。


    好像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才是唯一的出路，好像这个城市已经烂到了极点，却没有人能够组织，无论是玩家，还是游戏里的角色们。最后，我们都被哥谭拉着堕落，变成了疯狂与罪恶的一份子。


    可是，果真如此么？


    我又想到了哈维，想到了他在房间中踱步时有所忧虑但又光芒熠熠的眼眸；想到了芭芭拉的一头红发，在黑暗肮脏的小巷之中是如此耀眼；想到了卢修斯，想到了戈登，想到了阿尔弗雷德看着我的担忧目光，和他那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的神情……


    他们只是NPC，只是没有感情的代码。但我不是，我是有情感的人。


    正因如此，在接收到他们的热忱、善良与勇气的鼓舞时，我的情感也让我无法再将他们看做单纯的代码和NPC了。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我投入的情感，我想，我也应该做些什么。


    为了他们，为了哥谭，为了……


    也许是我自己的人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