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玉越发后悔图一时嘴快，着了纪青刚这个老狐狸的道。让他不得不听从他的兄长、当今皇帝、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的话，来临淮镇巡查。


    周围人皆是一副谄媚之像，看得他恶心，身居官场，不能像在皇宫一样直接表露厌恶情绪，于是他紧绷着脸努力让自己做到面无表情。


    面前个子最为低矮的人便是临淮镇的县令，名为王冲。他围过来的时候段延玉一开始甚至未看见他，还问了王冲的手下好几遍他们的主子在哪，如此对待王冲面对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真是做官的好苗子。


    尊贵的亲王心不在焉地跟随迎接之人上了马车。车内金碧辉煌，紫檀木座椅上铺着厚厚的白狐裘，拐角的铜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暖炉稳稳当当立在中央，将车厢内映照得暖融融的。可这奢华却丝毫安抚不了段延玉，他烦躁地歪着脑袋，闭目养神。


    车外传来王冲刻意放低的说话声，正殷勤地跟侍卫交代着什么，谄媚的语调隔着车帘听不得真切。


    段延玉掀起眼皮，打开窗。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临淮镇的青石板路倒还算平整，两旁商铺的幌子在风中摇曳，也许是时候过早，街上行人稀疏，偶有几个百姓路过，见了这浩浩荡荡的仪仗都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莫要再做安排，本王受皇帝之命来此，是为临淮镇火药丢失一事，此事重大，尽快商议为最好。”


    王冲在马上点头哈腰地应着，却没有改变行驶路线。兰渚月美如仙女下凡，他不信段延玉不心动。


    马车缓缓停下，段延玉叹口气，开门下车，只见眼前是一座气派非凡的大宅子，朱漆大门上挂着鎏金铜环，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头，院墙高筑，檐角飞翘，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府邸。


    段延玉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神冷冽地扫向一旁的王冲，沉声问道：“这是何处？为何不是衙门？”


    王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弯下腰，谄笑道：“王爷息怒，这是下官为您精心准备的落脚点。衙门简陋，恐怠慢了王爷，此处是镇上最大的宅院，景致清幽，设施齐全，等您养足了精神，再去衙门处理公务也不迟啊。”


    段延玉在心里冷笑，什么怕怠慢了他，不就是心里有鬼于是来点好处堵他的嘴吗？


    心中所想，并未显露到面上。


    段延玉冷冷扫了王冲一眼，旋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既然如此，带路吧。”


    王冲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王爷，您请，您请。”


    朱门缓缓打开，等候多时的小厮迎了上来，替贵客引路。一路上王冲絮絮叨叨介绍了一堆东西，段延玉没听，貌似是按照他的喜好将花园和屋内摆设重新设计一遍，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无需在意。


    随着小厮来到主宅门口，两扇雕花木门被缓缓拉开，寒风涌入吹起屋内挂画。空无一人的屋子，倒是叫段延玉小小的意外了一下，他本来以为会有人在此。


    王冲：“王爷，您请往三楼来。”


    原来如此，倒是还懂得做些掩饰，把东西和人都安排到三楼了。


    段延玉兴致缺缺地上了三楼。不出所料，三楼门一打开，四位侍女低头迎接，胭脂味混合着饭菜味，甜腻到令人反胃。


    段延玉无视侍女将他往座位上引的动作，走到前方注视着底下看台。“看样子，王大人还为我准备了另一份惊喜，拿出来看看吧。”


    王冲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肥厚的手掌在身前拍了两下。


    随着掌声响起，青衣舞女飞舞着扇子翩翩入场。段延玉不耐烦地用手轻敲栏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铺垫，除了浪费时间再无他用。


    终于，红衣女子从天而降落在舞台中间，准备大展身手。


    “停。”


    毫无感情和兴致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乐师们齐齐愣住，茫然地看向中央的兰渚月。而她本人显然也完全没有料到会是如此情况，柔情似水的面孔阴沉下来，直直瞪向上方负手而立的男人。


    女人愤恨的表情倒是意外地满足了段延玉的恶趣味，他勾唇笑笑，大声道：“王大人，您这份惊喜实在是对不起这一路上的层层铺垫。”


    怕兰渚月冲动乱说，王冲赶忙凑过去同样大声回道：“王爷，您在宫中见多识广，自然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的小表演。可兰姑娘却是极为不同的，她的舞技绝对算得上是天下第一，除此之外，兰姑娘还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对一些政策也有着独特的见解，您与她长谈一番便可知兰姑娘决非一般女子。”


    “是吗？”段延玉微微弯腰，俯视地上女子，“既然王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让她陪我单独待一会。”


    兰渚月听见前面的话时脸色缓和不少，骄傲再次占据她的全身，她挺直身板等待对方唤她。可万万没想，段延玉竟指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舞伴。


    安终晏正苦苦用一只支撑扇子，另一只手在后方死死捏着扇面撕裂处，完全没想到这个来找茬的男人居然会突然指她。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指了一下自己，随着她的放手，扇子中间多了个大洞。她眼疾手快把扇子垂了下来，但显然是没用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洞，离远一点的都开始感叹，给人姑娘激动的，都把扇子撕了。


    兰渚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气冲冲地回头看了一眼安终晏，又扭头去看段延玉。相比起被选中的人，上面那个漫不经心的男人更值得她恨。


    兰渚月抬起下巴，高傲地开口：“您的眼光也就是如此了，根本不配看我跳舞。”


    说完，她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王冲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兰，兰渚月，你，你回来，你……”


    段延玉面上依旧带笑，“本王俗气，与这兰姑娘合不来，就那位了。”


    王冲冷汗直流，按照计划本该是段延玉选中兰渚月，趁两人独处之时，兰渚月将天蚕蛊种在他体内。现在出了这样的插曲，该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伴舞也都是兰渚月的人，让谁种都是一样，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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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摆摆手，示意下方舞女上来。


    安终晏拿着破扇老老实实走了上去。


    排练时王冲从不过来，自然不知道这被选中的人就是自己带来充数的。


    段延玉：“不必行礼。”


    他上前，温柔地替安终晏摘下面纱。是个清秀耐看的女子，倒是不讨厌。女子的眼睛全程都没有看向他，而是直勾勾、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冲。


    段延玉转身，看见王冲目瞪口呆地盯着身边人。


    “王大人怎么这副表情，这姑娘怎么了？”


    王冲：“啊，额，没有，没有，都是好姑娘，呵呵。”


    如果她把所有事都告知段延玉……


    王冲感到一阵眩晕。


    段延玉：“既然如此，带路吧，王大人。”


    王冲失魂落魄地行礼，向外走去，脑袋因为恐惧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出应对方法……不不不，有个办法，有个办法……


    他扬起笑脸，恭恭敬敬将段延玉带到一间豪华厢房当中，段延玉也不客气，径直进去了。他刚进去，王冲猛地将门关住，用背抵住门，狰狞地看着安终晏。


    他几近疯狂地低吼：“只有这一个办法……”


    随着他的声音一同出动的还有他的动作，他手里藏了根长针，直冲安终晏脖颈。


    安终晏抓住他的手，向一侧躲去，王冲被自己的冲力带着失去了平衡，就这样斜着身子摔了下去。手因为被牢牢抓着，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那根用来害人的针就这样扎进了他的脖子。


    王冲抽搐着跌倒在地，安终晏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处逐渐肿起了一个黑紫色圆点。一小节“根”状的东西微微冒头四处打探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安终晏思考一瞬，从衣摆下取出弯刀，在手上割了个小口。


    安终晏进屋时，段延玉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架上古书。他表情专注，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其实直接离开好像也没关系，毕竟他根本没注意，而且他肯定记不住我长什么样。安终晏想，开始尝试一点点往出退。


    “进来。”段延玉头都不抬，“屋内点的香都被你放跑了大半。”


    “……”


    安终晏走进屋，坐在他面前，眼睛打量四周。


    段延玉抬眼看了她一瞬，问道：“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安终晏老实回答道。


    “你身为伴舞，不知道今日表演是为谁准备？”


    “我前天才来。”


    “……”


    段延玉放下书，认真端详眼前人，“你从哪来？”


    安终晏也不隐瞒，“矿场，一个铁矿场。我们都是被困在那干活干到死的苦力。”


    段延玉喃喃自语：“铁矿场，铁矿。”


    他露出笑容，不是假笑，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


    感谢纪青刚，要不是他，谁会来着破地方。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