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娘家

作品:《园有桃

    这段日子韩心若没有一天晚上得以安睡。


    每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慕容冲把开膛破肚的兔子扔在园中的情景便会血淋淋浮现在眼前。


    之前围猎结束时送来的一张雪豹皮只是开始,自从扶霄和慕容檀出宫以后,慕容冲变得愈发没有辖制,他开始了自己精心准备的报复。


    慕容冲当然不会对明妃下手,他不会傻到给自己一个成为众矢之的理由......他从她身边的、无足轻重的东西开始,一次次地警告她:她的下场不会好过。


    韩心若自从围猎结束之后整个人便如同行尸走肉,嬷嬷的来访更是带走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期望。她性子向来不讨喜,她知道的。从继母带着她的儿子登堂入室的时候开始,韩心若就养成了一身冷漠的倒刺。


    慕容冲不一样,他最初进宫的时候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后来不知怎的,也懂得变通起来,面上做得一派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待人和善,又从不生事,连张夫人都夸他是个好孩子。相比之下,交恶甚多的韩心若又有谁会喜欢呢?


    所以当她的侍女因为一点小错被砍了手指放在屋前,当她养的兔子被剥皮抽骨扔在殿外时,韩心若学会了沉默。


    嚣张跋扈的明妃在宫里早有恶名,谁会相信这些事情是慕容公子所为?韩心若夜夜梦魇,她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慕容冲睚眦必报,对她或许是真的恨之入骨......夜半梦到那个恶鬼来夺人性命的时候,韩心若不禁失声尖叫,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她不要再待在这个吃人的后宫……她会死的。


    她要回家,哪怕不择一切手段。


    她要回家。


    “娘娘,无诏不得外出......”可当她找到大门前时,侍卫为难地说道。


    没有人会放她出去,扶融更是都不会见她。进宫以来扶霄刻意纵容之下的横行霸道在此刻成了刺向她的利剑,没有人给明妃开门,宫里更是没人愿意待见韩心若这个麻烦。


    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却又不想回到那个令她噩梦丛生的寝殿。她失魂落魄地走着,漫无目的的脚步将她带到一处芳香四溢的花园,韩心若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凝香阁。


    张夫人的宫殿。


    她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当初她带人砸张夫人寝殿的时候,发现了一株甚是起眼的红梅花。


    那是先帝时期便栽着的“骨里红”,张夫人甚至为了它求得陛下恩典,开辟了一处西偏殿的暗门,每月都有宫人带着花盆外出。


    韩心若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疯狂盘算了起来,她要回家,通过那扇门出去,没有人会知道她在宫外。


    “你先回去。”韩心若对侍从说道,自己则是避开凝香阁正殿门口的宫女悄无声息踱步走进了花园——


    她用轻功漫步于花丛草地,没有人发现她。明妃心里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和期冀,走近了那株红梅。


    张夫人不在花园,韩心若把脚步放得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到暗门前还不忘把自己身上引人注目的珠翠和显眼的绸缎一件件摘下来放在地上,一身素净地走了出去。


    绵延的宫道后就是繁华的闹市,韩心若几乎是奔跑着,跑过红砖黛瓦的高墙,跑过高耸林立的大门,跑过长街古道,停在一扇挂着“韩府”牌匾的大门前。


    她气喘吁吁的,抬头看着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地方。


    “爹!”


    韩心若还没有上前叩响大门,眼泪就随着这个字一齐喷薄而出了。没有人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明明皇宫和家只有几条街相隔,却不得相见——


    “什么人?!”


    “哪里来的野丫头?”


    府卫被惊动,一齐上前把她钳制住,韩心若愤而反抗,“放开我!我是大小姐!”


    众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一个黑脸府兵掐着她的胳膊冷笑道:“就你还想伪装成大小姐,我们小姐可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娘娘!这里是韩府,由不得你硬闯!”


    韩心若发丝凌乱,满脸泪水,身上被死死钳制着动弹不得,就在这时,她看到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嬷嬷!”


    -


    “爹爹!你可一定要为女儿做主!”


    韩心若一见到亲人,也顾不得自己明妃的身份和皇室的尊卑礼仪了,小跑着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韩年松带着几分安抚地将女儿从地上扶起来。


    “若儿啊,你怎的了和爹爹说,不要怕,爹爹就在这,会替你做主的!”


    这个被他娇养大的嫡女性子和她逝去的娘如出一辙,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烈性,可这在后宫中终究是不大好的,容易给家族树敌。韩年松心里想到,面上却依旧一派温和。


    女子,自然还是谦恭温良来的要好。一想起韩心若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娘韩年松心里就郁闷,实在善妒,不过因为他娶了个把姬妾就被自己的小肚鸡肠活活气死,说出去可不是成了他韩家的笑话吗?


    “爹爹,你去杀了慕容冲!”韩心若仰着脸,两眼通红,“那个寄人篱下的阶下囚胆敢对我不敬!你一定要杀了他!”


    一提起那个让她夜夜梦魇的恶魔,韩心若身上又是一阵发抖——在宫里她奈何不了他,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回家了......爹爹一定会在上朝的时候弹劾他,让他被处死的!


    她满脸希望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往日对她纵容和善的父亲今日却是罕见地有些沉默——韩年松抚着胡子,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整个人延宕不决。


    他内心在衡量着,一方面是对嬷嬷把这个偷跑出宫的麻烦带回家来的几分埋怨,一方面又掂量着女儿入宫后剩余的利用价值——慕容家当然得除掉,不过不是现在,更不会是因为一个后妃上奏。


    他扪心自问,这些年对韩心若很是不错,所以把她送进宫后,为家族巩固地位、为弟弟换取前途也是她身为韩家女儿的本分。不过,对嫡女好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娘母家——和家的势力。


    和筝嫁给他后,怀韩心若时心有郁结,生产时难产而死。和家悲痛欲绝却也无力回天......虽然后来有人向他透露,是娟娘对夫人暗中下了毒,但是韩年松很会装聋作哑——


    他本就是因着和家的权势娶了韩心若的生母,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女子没有情分,反而娟娘温柔可人,时常替他纾解心中烦闷,更重要的是,还为他诞下了长子。


    嫡女和儿子,在他心中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在韩年松眼里,韩心若为弟弟奔前程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不然家里养她干嘛?做戏给和家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们倒台了。


    但是女儿单纯有余,不懂这些道理。于是韩年松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口对韩心若说:“若儿,爹爹知道你心里苦。”


    “可是慕容家势大,我们自然是准备扳倒他们,不过得从长计议,里应外合......”


    “眼下,爹爹有更重要的敌人......那就是和家!”


    “舅舅家?”韩心若半知半解地问道。


    和家待她很好,尤其是舅舅与老夫人。在她母亲过世以后,与韩家来往最为频繁的便是和家。


    “和家犯了什么错?”


    韩年松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舅舅和风年老昏聩,在政见上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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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屡屡不合,甚至暗中使绊,要毁了你韩家的仕途!”


    韩心若这回却是沉默了,片刻后,她抬起头正色道:“爹,舅舅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向来不懂朝堂这些弯弯绕绕的女儿这回倒是固执起来了。韩年松急得在心里怒骂:你舅舅的确是一个顶顶清白的大好人!就是因为他太过正直,顽固不化不懂变通,爹爹才要废了他!


    韩年松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若儿啊,这么久不见你长大了许多,你弟弟,也快要成人了。”


    提起娟娘的儿子,韩心若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她向来不把那对见不得人的母子放在眼里:“恕若儿愚钝,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弟弟。”


    “胡说!”韩年松堂而皇之地喝了一声,“再怎么说,俞天也是你的弟弟!”


    刹那间,愤怒、震惊与屈辱等多种神色从韩心若眼中一闪而过,她厉声说道:“爹爹不问我好不容易跑出宫来是为了什么,就这般关心你的儿子吗!”


    韩年松眼里流露出一丝被忤逆的不满与不耐,不过他还是压下怒火,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述着事情的原委:“若儿,你所敬仰的舅舅,在你弟弟即将入仕的这一年居然大胆向陛下上疏,说他不堪大用,你说我如何担得下这口气!”


    韩俞天本就在父母的纵容下不学无数,难当大任,和风说他是个难当大任的草包一点也不为过。不过,父亲冲她发怒,竟然是因为这件事吗?


    韩心若感到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声音不自觉地带着颤抖:“所以父亲要我视和家为敌,仅仅是因为舅舅在陛下面前说了实话吗?”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韩心若脸上,紧接着韩年松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


    “蠢货!他是你的弟弟!你不想着自家,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我这些年真是白养你了!”


    “你回去后,立马就在陛下面前给俞天美言几句!”


    父亲,不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恨这个流着肮脏血脉的弟弟吗?这些年我能容得下鸠占鹊巢的仇人一家,你却容不下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和家。


    甚至到现在,也容不下我了吗?


    不,韩心若恍惚地摇了摇头,她脑袋被扇得嗡鸣阵阵,看着朝夕相处多年却变得无比陌生的父亲,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自己的位置。


    少女时期,她是一件暂存放于家中的待价而沽的商品;出嫁后,她便成了权力天平上的可以换取家族利益的筹码。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呢?从嬷嬷话语中有意无意敲打的时候,从父亲对她的遭遇冷漠无比的时候。


    可是从前不是这样的,说出“若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把她笑着高高举过头顶的男人,和眼前为了前途对她流露出精明与算计的老臣,居然是同一个人。


    她突然有些难过了,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父亲……


    “我明白了。”韩心若冷静开口道。


    “韩将军,本宫乏了,你跪安罢。”


    韩年松看着突然肃容的女儿,眼里流露出一丝诧异。他一时间忘了女儿现在的品级是要受他跪拜的。


    罢了,盼她能懂事就好,韩年松冷血地想到。他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给嫡女行了一个大礼。


    “臣,谢明妃娘娘。”


    韩心若转头走了,抬着头,眼里依然不可一世。从这扇门进来的是啼哭的韩家女儿,出来的却依然是那个高傲的明妃。


    她没有回头,而是沿原路返回自己的宫殿。


    天上突然开始落雨了,嬷嬷看着那个独自踏入雨幕的白色身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