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九歌一梦隐思君

作品:《仙君总想把我推给情敌

    我抚着白玉瓶中的桔梗,是他赠予我的桔梗。细嗅花香,若隐若现的竟有一丝苦涩。


    是药香,是砚清的味道。


    昨夜又梦见他了。


    在梦里,我总是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重生。而每次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永远是他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睛。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最奇怪的是,无论痛楚还是欢愉,都那么真切。


    蓬莱的晨雾漫进窗棂,我望着瓶中微微摇曳的桔梗出神。


    他自然不会到蓬莱仙岛寻我,所以,只能是我去寻他了。


    “哥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正在院子修剪花枝的北雷望过来。


    “又要去哪儿?”


    “人界,医山。”


    他手中的剪子一下顿住:“你生病了?”


    “没错!不过不是寻常的病症,而是——相、思、病。”


    话音未落,我已化作一阵清风掠过回廊。身后传来剪子落地的声响格外清脆。


    “南风方才说......有心上人了?!就去一趟的功夫……这么快吗?”


    哥哥震惊的声音追着我飘出好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脚步轻快地朝海边奔去。


    惊涛拍岸,我站在礁石上,望着海下人间。


    “我要一下跳到他面前!”


    不管羽带听没听懂我的意思,我纵身一跃——


    风声在耳畔尖啸,我像一颗坠落的星子般急速下坠。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山河倒悬,天地倾覆。白云从身边划走,羽带延伸向苍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在耳边轰鸣,我尽情享受着临界生与死的快感。


    砚清……


    闭上眼,我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你会接住我的吧?


    就像梦中数次轮回那样,每一次,每一次——


    你都会找到坠落的我。


    狂风撕扯着衣袍,失重感让五脏六腑都揪紧。我却扬起嘴角,任由自己坠向那片未知的深渊。


    因为我知道……


    在触地前的最后一瞬,定会有双温暖的手,稳稳托住我的后背。


    “砚清——!”


    听见头顶传来的呼唤,砚清猛地仰望上来,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发现正在落向他的我。


    一瞬之间,我撞进坚实的拥抱,心有余悸地圈住他。


    他接住我了!


    “你接住我了。”


    我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头轻笑。


    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急又重。


    良久,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又是……梦?”


    我仰起脸,趁他失神之际,突然在他颊边啄了一记。望着他瞬间绯红的耳尖,我眨眨眼:“也许真是梦呢。”


    砚清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腰身,将我轻轻放下。


    “这般不管不顾地跳下来,若我没抬头,落了空可怎么办?”


    尽管这么说,他的眼中依然多了几分心疼的笑意。


    “想你了嘛。”


    不觉害臊的话脱口而出,我焦急地推开他,藏起脸。


    砚清清润地笑道:“我也想姑娘。上次的事,还没道谢呢。”


    “汀州之事?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你捎我一程,也该派上点用场嘛。”


    不过帮他清点了下药草,解了燃眉人手不够之急。


    “来得正好,恰好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


    手掌忽地被砚清更紧地牵住,我抿了抿唇,默许了他的动作。


    “干嘛牵得那么紧?放心吧,我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


    “总有些不安……牵着你,安心多了。”


    心尖蓦地一软,我用力扣住他的手指:“嗯!那你可得牵紧了。”


    砚清领我去的该是他的药房,盈满药香的室内一股别样的香气立马吸引我的注意。


    “是花茶?!”


    我轻嗅着空气中浮动的暗香,惊喜地望向案几上冒着热气的茶盏。


    “上次汀州被强塞的包裹里竟然是茉莉与绿茶,想着先尝尝味,看你会不会喜欢。待你来此时……”


    话没说完,两个人一起脸红了。


    “喜欢的。”我将茶盏抵在唇边,任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只要是砚清煮的……连汤药都是甜的。”


    “油嘴滑舌。”


    砚清摇头轻笑,忽然眸光一凝。


    “竹叶?”


    他修长的手指从我发间取下一片青翠的竹叶。


    “啊……来之前去了趟蓬莱第几宫的竹林,估计是那时不小心挂在发丝上的。”


    砚清轻笑一下,把竹叶插进我的发髻间。


    “奇怪……”他指尖悬在半空,“好像不知何时……似乎也这样为你簪过竹叶……”


    “嗯?”


    我发蒙,他怔愣。


    他的目光却穿过我,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那些……真的是梦吗……”


    “你在说什么呢?”


    砚清眸中带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手掌的动作逐渐减慢,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凝固,仿佛突然坠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砚清?”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到底怎么了?


    廊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药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男一女闯了进来,却在看到我的瞬间,脸上浮现出比我更惊讶的神色。


    我下意识往砚清身后躲了躲。


    砚清介绍道:“这两位是医鹿山的医师,清雨和如雪。”


    我连忙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欠身行礼:“见过二位医师。”


    两人礼貌回礼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感觉隐隐透露着担心?


    我不安地看了眼砚清,砚清察觉到后温声解释道:“他们是我的徒弟,久闻仙子大名,特来拜见。”


    可那眼神也非仰慕呐。


    名叫如雪的女医师突然展颜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男子:“我是如雪,他是清雨,我想姑娘应该……会想知道吧。”


    有些许别扭的话,但听得出姑娘主动与我化解尴尬。


    “我叫南风!见过二位医师。啊,忘记方才说过了呀……”我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砚清在袖袍下轻轻捏了捏我的指尖。


    “今夜我有事去寻医仙,你就在此歇下吧。”


    “嗯……那你还回来吗?”


    “办完事就回来。”


    “那我等你。”


    砚清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发顶:“累了就先睡罢,不必等我。”


    茶香药香氤氲的室内,我趴在砚清的桌案上等他。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皮一个劲儿沉下……


    好困……别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感知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侧,带着夜露的凉意。


    “砚清……?”


    我迷迷糊糊抬头,视线里是他被月光勾勒的轮廓,似天神下凡。


    “都说不必等我了。”


    我下意识往声源处靠去:“想等你……一起睡……”


    “……”


    他没再说话。


    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妥帖地抱了起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笑了。恍惚间,我陷入一个带着夜露清寒却又温暖至极的怀抱。他胸膛的起伏像是最好的摇篮曲,衣襟上残留的梅香是最好的安神香……


    这一夜,我仿佛漂泊的小舟终于归港,在他臂弯里睡得格外安稳。


    偶尔半梦半醒时,还能感觉到他轻柔地为我掖紧被角,或是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清晨微光透进窗棂时,枕畔已空。


    我揉着惺忪睡眼,发现砚清留下的字条压在一支青竹发簪下,墨迹未干。


    “梅林?”


    做工精细的青竹发簪像是出自匠人之手,完美的毫无瑕疵。不显眼的背面,一个模糊不清的字,我揣测了下,似乎是个“闻”字。


    挽好发髻,插上发簪,走出室外正好撞进经过门前的如雪。


    “如雪医师早。”


    她怀里抱着晒药的竹筛,闻言展颜一笑。


    “姑娘早!昨晚睡得好吗?”


    “嗯!医鹿山睡得比蓬莱仙岛舒坦。”


    “膳房有早餐,姑娘要尝尝吗?”


    “好——啊,下次吧,砚清在梅林等我。”


    如雪会意,腾出手指向云雾缭绕处:“也是,那片梅林不久便会夷为平地,改种药草,姑娘去看看也好。顺着东边的青石小径往上,穿过那片云杉便是。”忽又莞尔,“我们既都是熟人了,姑娘唤我如雪便好。”


    “好!我记下了。”


    山风送来她带笑的应答,我踏着晨露往梅林跑去。


    沿着青石小径,我拾级而上,远远望见砚清立在梅林中的背影,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再眨眼,哪儿来的花树?砚清分明站在一地垂死的树干间。


    “这些梅树,为何成了这样?”


    砚清凝望着枯木,眸色深深道:“这片梅林本就是靠着某位仙者的仙术才得以百年不凋零。那位仙者或许发生了什么,收了神通,这片梅林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方才我听如雪说,要将这里夷为平地,用来栽培药草?”


    “嗯。”


    “太可惜了……”


    “你觉得可惜?”


    我垂下眼,故意逗趣似的哼唧两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满山的白梅,想想就很美,更别说亲眼所见,不是吗?虽说西洲孤岛也是白梅一片,但……那里承载了亡魂,与此截然不同。”


    一面向生,一面向死。


    我的目光含着期待,砚清忍不住握住我身侧的手指。


    “确实可惜。”


    话音落,只见砚清广袖轻扬,如玉指尖划过虚空,似拨动无形的琴弦。刹那间枯木逢春,万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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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次第绽放,暗香浮动月黄昏。


    难以言喻的震撼,望着此情此景,我半晌说不出话。


    “喜欢吗?”


    “嗯……像做梦一样。”


    撞进他深邃的眼眸,彼此相视一笑。我捻起落在他肩上的花瓣,向空中轻轻一吹。


    “我可以将此美景,视作仙长送我的礼物吗?”


    “当然。”


    我将脑袋轻轻靠上他的臂膀,感受他轻微起伏的呼吸。


    “见我颇费心思,仙子不该犒劳我一下么?”


    “仙长是干啥了,怎累成这样?”


    “日日思卿,夜夜难寐……你说,该不该赏?”


    我噗嗤一笑。


    “仙人学我,变得油嘴滑舌呢。”


    后山竹舍,砚清说这屋子至少存在了七八百年,不过屋内的陈设皆如崭新的。


    “有酒!”


    我眼前一亮,拽着砚清的衣袖冲到案前。揭开酒坛红布,一股醇厚的陈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


    “不知何人埋在后院地下的酒,挖出来尝尝。”


    “许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吧。按照这屋子的年纪……少说也有五百年了!”


    三杯两杯下了肚,我和砚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地。


    我一手端着酒盏一手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萧条的一切,隐约有种怅然若失感。


    “枯萎的莲,开花的竹,长满野草的后院……忽然想知道住在这里的人为何离开?若是仙人,定不是死了,而是……忘了这里吧。”


    我饮尽最后一滴酒,合上眼感慨:“世态炎凉,迫不得已啊。”


    砚清安静地望着我,微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砚清。”


    “嗯?”


    “你有想过……我们前世见过吗?”


    他低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或许不是前世,而是今生太长,记忆太碎。”


    他随意向后坐去,仰头闷下一盏酒。我看着他,心绪空了一瞬。丢弃酒盏,攀爬到他身侧。


    “若真如此,你觉得……我们为何要将从前的所有点滴忘得一干二净?”


    砚清叹了一息。


    “我不知道。或许忘记并非我的本意,因为……”温热的手抚上我的侧脸,“我怎可能舍得忘记你。”


    他饮下一口酒,贴上后撬开我的唇齿渡入我的口中。


    “仙长醉了?”


    “没醉……也想装醉。”


    残留着酒香的唇,湿热地含着我的唇。舌尖渡过来的气息是酒香,是药苦,是泪咸。


    “你还是没告诉我,昨日你突然恍惚,究竟想到了什么。”


    “无聊的琐事罢了。”


    我不甘心地把脸凑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占据他的整个视线。


    “谁家无聊的琐事能让仙长露出那般落寞的神情?你骗我。”


    他眸光一暗,忽然笑了:“是很无聊。我竟看到你与我……痛苦诀别的样子。”


    我也笑,软倒在他怀里,戳了戳方才混乱中被我扯开衣襟裸露的胸膛。


    “我可舍不得与你诀别。”


    轻吻落在他心口,挑起他一声喘息。


    “重生也好,忘干净也好。无论重来多少回,我都会倾心与你”


    天旋地转间,我感觉自己被强硬地翻了个身,一股充沛的灵力破身而入。听起来格外令人害羞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瞪大眼睛抓住他的手腕。


    “那——方才是什么声音?”


    砚清的指尖细细描摹着每一寸湿滑之地,我只好将他抓得更紧。


    “你到底是我的梦……还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带着略微哭腔的声音在耳边诉说着,我含着泪拥住他轻颤的身子,想用心跳和温度告诉他。


    “不是梦。这次……不是梦。”


    我俯卧蜷缩在他怀中,后背相贴的地方是砚清平静的心跳。


    回过头,是清隽之人平静的睡颜。


    我惬意地拉起上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颈,钻进他怀里,枕上他的手臂。


    我轻蹭他的臂弯,问道:“仙长睡得好香啊,可是做了什么美梦?”


    “嗯,梦见了你。”


    说话之人眼睛都不曾睁开,沙哑的嗓音撩拨着我。


    “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格外听话,没扰人清梦。”


    “……”


    窗外竹影婆娑,清风携着几片落花掠过窗棂。


    风声里,仿佛藏着说不尽的前尘往事,如一支古老的笛曲,在月色下低吟浅唱,诉说着三生石上未尽的缘分。


    砚清的呼吸渐渐均匀,环着我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觉得,或许那些被遗忘的往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无意识收紧的怀抱,都在告诉我——


    纵使忘却千遍,这份情意终会循着本能,找到归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