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奢华的寝宫内，弥漫着丝丝幽静的气息，半敞着的帘窗沁进凉风，将一旁绣着金爪翱凤的帷幔吹得如水波荡漾般潺动。


    杨玥彤伸手抚过眼前淡青色的华服，其上隐隐看出绣着绿纹竹叶，根根金丝闪烁着，淡雅而又高调。


    姜绍兴轻声走近时，杨玥彤刚好抬眼望过来，见是他，便温笑着，道：“云佑来了。”


    “嗯，儿臣进宫请领事务，顺道来看看母后。”姜绍兴说着在她对面坐下，视线停在桌上的衣物上时，心里隐有一个猜想，但他还是问道：“母后，这是……?”


    杨玥彤将锦衣拿出展开，上好的华绒面料在白日下泛起光亮，金色绣线却更清晰了，排排绿竹混于其上，增添一抹惊艳。


    看着姜绍云的表情，杨玥彤便知他很喜爱，站起身将锦衣展得更开，笑着说：“这是母后给你的生辰礼，虽说已过了几日，但这成衣也是近日才完工，此时才拿出，云佑可不要生母后的气。”


    姜绍兴虽说已猜出七八分，但杨玥彤的承认还是让他感到惊喜不已，他连忙站起身走近几步，展开双臂，道：“那母后帮儿臣比划比划。”


    杨玥彤将衣服贴在他身上，上看下看，满意点头：“不错，很好看。”


    唤来嬷嬷，杨玥彤将衣服递给她，转头解释道：“让嬷嬷帮你叠好，一会出宫时记得带上。”


    姜绍兴情绪渐去，但那双凤眼中依旧亮亮的，难掩愉悦，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的笑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开口：“母后觉得四弟的侧妃如何？”


    杨玥彤想了想，神色如常道：“是个机灵的好姑娘，”她看着姜绍兴，隐有赞扬的意味，“如果不是你弄那一出，我都不知子阳对她有意。你们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能让母后宽心，儿臣便放心了。”


    “如今子阳身边总算有个知心的人了，你这边也不可懈怠了。瞧上哪家姑娘尽管向母后提。”


    姜绍兴低头笑着：“儿臣可不会跟母后客气。”


    一旁丫鬟端上点心，杨玥彤将其往姜绍兴那边推了推：“你喜爱的，尝尝。”


    看着姜绍兴吃完一块，杨玥彤又再开口：“钟城的事，你父皇既交给你去办就不要有太大压力。左右就七日时间，绰绰有余了。”


    姜绍兴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嗯，儿臣明白。”


    太阳日渐灼人，姜绍兴见杨玥彤有些疲倦，便起身告退。


    宫外，身着素色衣裙的玉棠在马车旁等候，见姜绍兴托着一个扁长木盒，上前行了个礼，并没有多问。


    姜绍兴却自顾自道：“没成想让四弟纳了个侧妃，竟让本宫得了这么多的好处。”他的嗓音有些轻，像是自言自语，神色有些许忧伤但更多的是愉悦，“父皇的请命，母后的生辰礼。这些此前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竟让本宫一息之间得到了。”


    “玉棠，本宫被父皇看到了。”


    他的视线定格在某处，说出这句话时神色有些许激动，隐隐透出癫狂的模样。


    “所以本宫是不是要再对四弟更好些？”


    玉棠直起身看着他，连呼吸都透露出无力感，但她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她知道，他其实不怎么需要她，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接近他，只能徒劳的，看着他一个人陷进自己的情绪里。


    姜绍兴终于收回视线，抱着怀里的盒子，冷声道：“回去吧。”


    车轱辘碾过板砖，消失于阳光下。


    赵瑞灵与姜绍云于第三日出发回京城。


    半牛村的重建已经开工，大人几乎都去帮忙了，一些小孩子在外疯跑玩耍，姜绍云正要上马车，“噗”地一声，一个沙包砸在他的身上，瞬间留下一个黑黑的印迹。


    赵瑞灵循着望过去，就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神色忐忑，正揪着衣摆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姜绍云收回脚转身蹲下，朝他招手：“过来。”


    那小孩更害怕了，紧紧揪着衣服后退一步。


    姜绍云却很有耐心，依旧保持着蹲下的姿势，露出一个友好无害的笑：“过来，我将你的东西还给你。”


    说着还将沙包捡起，在手上抛了抛：“要不要我陪你玩？”


    那小孩双眼亮了亮，有些大着胆子上前几步，见姜绍云依旧那个姿势，才几步跑过来。


    姜绍云等他站稳后，才将手里的沙包轻轻抛向他：“接好。”


    与小孩子玩了几个轮回后，姜绍云见他完全不害怕了，脸上还露出孩童纯真的笑容，便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


    “去父母那吧，别跑太远，这附近有些偏僻，很容易迷路的。”


    见他乖乖点头，拿着沙包往回跑，直到不见身影，姜晒云才收回视线。


    一转身，就与赵瑞灵直愣愣地双眼对上。


    姜绍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赵瑞灵才从深陷的过往里回过神，看着他如玉的面庞和温切有神的双眼，扯出一抹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殿下这么喜欢小孩。”


    姜绍云明显不信她的说辞，只不过这时的他并不像以往一样，总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上车吧。”


    赵瑞灵坐在软塌上，随着马车开始摇晃，她又不自觉想起刚才那一幕。


    印象里，姜绍云也是这样做过的。


    时间太过久远，依稀记得是在他们开始同行没多久之后，彼时姜绍云那骨折错位的腿还没好，走路还很明显地跛着。


    那时已经有人开始追查他的行踪，因此，两人东奔西藏很是狼狈。


    途径一个偏僻穷困的村庄时，姜绍云腿伤复发，只能躲进破庙里。他总是疼得浑身发烫，脸颊却又苍白异常，但始终一声不吭。


    就在某日他腿伤又发作时，她在不远处将从山里摘的所有药草一骨碌全倒在一起，用石头研磨着。


    也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将手里同样脏兮兮的沙包从破窗里扔了进来，将姜绍云身上那唯一的白给染上了黑。


    姜绍云疼痛难忍的目光与床边怯生生的小眼睛对上，他忍住疼痛，朝他招手：“过来。”


    见小男孩依旧不动，只胆怯地看着他，姜绍云拿起沙包抛了抛：“想玩吗？我可以陪你。”


    就这样，那孩子才愿意走近，即便姜绍云极力忍耐，腿上的疼痛依旧灼人，没玩多久便冷汗涔涔，浸湿衣衫。


    赵瑞灵将早已捣鼓好的药草捧在手心里，即便见他这样也没有上前打断，她在他脸上看见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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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不同于这期间的有一种接受命运的悲哀感，反而有种朝气，好像一口枯井突然间有了雨水的瑞泽，让人不忍打断。


    盯着眼前缭缭香烟，赵瑞灵才发现，她自从来到这里后，就总是刻意将此时的姜绍云与八年后的姜绍云分开看待，认为他们的思想行为是有差别的，然而刚才那幕终于点醒她，其实姜绍云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哪怕经历过众叛亲离，那些冷漠和刺，只是他不得不支起来的，用以掩盖和保护他那仅存的自尊和善良。


    想清楚这一点，赵瑞灵才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姜绍云，她想，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强迫自己将两个时间段的姜绍云分开看待，哪怕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之后，她怎么看待八年后的姜绍云的，就应怎样看待眼前的姜绍云。


    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接收到她望过来的目光，姜绍云便开口：“现在可以说了吧？”


    赵瑞灵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她也正打算此时告知他，于是，她开口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对面寄信的人是谁？即便你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几乎一模一样地复刻对方的字迹，同时还伪造了那个符号。并且，”他顿了顿，接着道：“你又是如何模仿我的字迹的？还如此相像？”


    来了，赵瑞灵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面色如常道：“我先回答后面那个问题吧。”


    “我在殿下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刚来不久与笑=小柚他们一起搬过书房的书，我在那时顺走了几张您写过字的纸张。”


    “几张纸就能让你模仿得如此相像？”


    赵瑞灵有些高深莫测道：“因为我确实天赋异禀。”


    骗他的，但是之前就向他暗示过自己的来处，先不说自己并不能说出口的那些真相，单看姜绍云当时的反应，他根本不信。


    如若此时再提一嘴，也不过是和那晚一样的结果罢了。


    姜绍云被糊弄过去了，他点头：“行，那就算你天赋异禀。那该回答我前面的问题了吧？”


    赵瑞灵缓缓吸了口气，才道：“至于那个字迹……也是同殿下的一样的。”


    一样的？


    一样……在太子府书房里找的字迹临摹？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姜绍云不自觉皱起眉头。


    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抓住了些什么，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引导着，道：“殿下，能出现在太子府书房里且不被丢弃数量居多的书本字帖，除了你的以外，还会有谁的？”


    随着马车的晃荡，车帘一角被荡得卷起，暖风夹杂着暖阳趁机刺入，金黄色的光在姜绍云脸上透下一片，又快速被隐去，落下的车帘又将所有隔绝在外。


    姜绍云原本低垂着眼，这一瞬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缓缓抬眼看向她，但那双平时并不含攻击性的双眼里，此时满是暗气，冰冷地看着她。


    赵瑞灵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退怯，今日已经将一切捅开了一个孔，如果不顺势撕开它，那么日后想再撕破就会更难了。


    于是，姜绍云毫无情感地注视下，赵瑞灵坐直身体，直视着他，一字一顿，缓慢且坚定道：


    “是周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