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儿不要命似的朝着张婉柔俯冲。


    霍风挡在她们俩中间，看起来有些吃力了。


    张婉柔坐在地上，垂着眼，像菩萨也像恶鬼，鲜红的血溅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她的旁边躺着一个杨路章。


    一个，胸口插着素簪的杨路章。


    姜云月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情景。


    “你……”姜云月哽了哽，杨路章的胸口上不止一个地方在流血，也就是说，张婉柔不止扎了一下……


    “张婉柔！你这个毒妇！你谋杀亲夫！”小莲儿双眼红得像在滴血，那个懦弱的，隐忍的，沉默的女人，终于在这个夜晚爆发出了自己的最大恨意。


    她的恨让小莲儿失去了精神支柱，也失去了她畅想里的美好未来。


    “毒妇？”张婉柔越笑声音越大，“我是毒妇？哈哈哈哈哈哈！毒妇就毒妇吧！总之他该死！”


    张婉柔俯身将素簪从杨路章胸口拔了下来，插回自己头上，血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这幅画面艳丽而诡异。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出息是因为他娘没把纺布的手艺传给他，接他娘过来的路上，二人发生了口角，他说他娘偏心，只喜欢弟弟，没想到现在老了还是要靠他，他娘性子烈，听了这话，投河了。”


    张婉柔望着姜云月：“小莲儿替他制造假象，我也替他瞒着，是我错了，明日我会去县衙将实情告知县令，让他放了那两个无辜少年。”


    姜云月心里五味杂陈，却并不感到意外。


    她早知道这件案子的关键是杨路章，只有他能让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站在同一条战线，掩藏这个令人唏嘘的事实。


    张婉柔正义吗？并不，她对杨路章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完全不知情，甚至在她看到熊大周阳被捕入狱之后，她想的仍然是息事宁人。


    那两个无辜少年的性命，一开始是不在她眼中的。


    但……姜云月是真的觉得她很可怜。


    她没法开口去指责张婉柔，也没法开口安抚她，说没事。


    姜云月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只答了一个“好”。


    身体落地的声响吸引了姜云月的注意，小莲儿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而一朵巨大的莲花，飘浮在空中。


    莲花的轮廓不甚清晰，是虚体。


    也是，小莲儿的本体。


    霍风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手中的棍子上浮现出复杂的金色花纹。


    “荷叶荡，莲花香，欢欢喜喜去荷塘。”女声轻声歌唱。


    一片花瓣飘下，像船一样游过芦苇荡，姜云月手握明光剑，一脸紧张地看着那片花瓣，之前在邵正院子里的时候，小莲儿的一朵花瓣就是一个泥男，现在……会有变化吗？


    “日头晒，爹娘忙，娃娃独自下了塘。”女声陡然变调，下一片花瓣悠然落下。


    “下了塘，心慌慌，摘下莲花做船桨。”


    姜云月心跳得很快，娃娃独自下了塘？摘下莲花做船桨？然后呢？


    凄厉凶狠的女声给了她答案——


    “桨长长，娃娃沉了塘，回头又见爹和娘！”


    第一片莲花瓣已经飘到了霍风跟前，它在歌声中急剧变幻，竟化作一朵完整的莲花，看着像是想从下往上，把霍风吃了！


    棍子被舞出了虚影，一个金色的圆盘浮现在霍风身前，霍风双手握棍，使劲儿往下一打，圆盘疾驰向下，打在莲花上，发出金戈嗡鸣声。


    姜云月不由自主地拿起明光剑看了看，炼玄鞭结锁后有玄龟，霍风舞棍有金色圆盘，那自己的这把剑应当也有什么特殊的吧？该怎么触发呢？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研究了，小莲儿的另一片花瓣是冲她来的。


    不止这一片，半空中的那朵莲花一直在往下掉花瓣。


    姜云月看到半空中小莲儿的虚体越来越淡，怕是准备跟他们同归于尽了。


    霍风虽然用金色圆盘打掉了那朵莲花，但他看起来也很吃力了，姜云月看了看身后的张婉柔，对他说：“你护住她。”


    她现在愈发庆幸自己提前把熊二交给祀渊了，起码他在那里是安全的。


    姜云月身形敏捷，但不会飞，这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因为间断下落的莲花瓣而有了解决办法。


    她可以借着先下落的莲花瓣使力。


    脚尖轻踮，在接触上莲花瓣的一瞬间，它开始变幻，化作莲花，姜云月不敢滞留，否则就要被这花吃了，她拧着腰向上冲起，同时用力挥下明光剑。


    剑身接触上莲花的一瞬间，姜云月感觉手腕都要被震麻了，身子一歪，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这莲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现代社会的钢铁一样。


    也难怪霍风会那么吃力了。


    那莲花颤颤巍巍的，还要往上，后面的莲花也来了，两朵莲花以夹击之势将姜云月困在中间。


    姜云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一沉，她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扭转身子，从两朵莲花中间穿了出去。


    托老道士的福，姜云月的基本功练得很是扎实。


    “我倒要看看，当莲花遇上莲花，是哪一朵更厉害。”姜云月轻声喃喃，她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将上面的那朵莲花打向下面那朵。


    巨大的力道从两朵莲花相触的地方迸发出来，气流将姜云月的头发吹的飞了起来，露出她坚毅的眼。


    手很痛，骨头像是断了，但还能忍，她早知道捉妖没这么简单，邵正的鞭子使得很好，力道也足，就因为看不见虚体，在和泥男的打斗中连连失利。


    霍风比邵正强一些，应该能和小莲儿五五开，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他们两个人都算是早就知道妖怪存在的，尚且都这样，更别说才刚接触到妖怪的姜云月了。


    姜云月很清楚，如果说优势，她的优势就是善于观察，且脑子转得快。


    但这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没有用的。


    好在现在的小莲儿，并没有所谓的，绝对的实力。


    一声尖啸过后，两朵莲花同时化为齑粉。


    姜云月甩了甩剧痛的手腕，咬着牙没吭声，更多的莲花瓣朝着张婉柔那个方向去了，她得去帮霍风。


    就在这时，一片花瓣突然在半空中变向，像刀一样朝着姜云月的后背刺了过去！


    它甚至都没有变成莲花！


    变故发生得太快，祀渊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反应，可还是没能来得及，姜云月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夏日轻薄的布料像云一样飘远。


    鲜红的血顺着姜云月的小臂蜿蜒向下，流到明光剑上，又扑簌簌地滴落。


    指尖泛出青蓝色的光，花瓣粉碎在半空中，祀渊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语气不善：“为什么不叫我？”


    为什么要强撑？明明他就在那里，明明早就做好准备了！


    只是因为……不想要显得太主动……


    “啊。”姜云月呆愣愣的，她自认为和祀渊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感觉还没有必要让你出手。”


    祀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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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把姜云月放到地上，退开两步，双手抱臂：“我不出手了，剩下的花瓣，你和这个捉妖师一起解决吧。”


    围观了全程的霍风：“……”不要啊，求求你出手吧，我快坚持不住了！


    这话他肯定是不敢说的，这个年轻男人是个大妖，比霍风见过的所有妖都强，刚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祀渊的存在了，只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恶意，所以霍风才坚持到了现在，不然他早就跑了。


    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恶意，还是自己这边的，那还犹豫什么啊！赶紧让他出手啊！


    霍风使劲儿朝着姜云月使眼色，可惜姜云月背对着他，完全看不到。


    姜云月将明光剑立在地上，低垂着眼喘气，真倒霉，在邵正院子里被伤的就是这条胳膊，现在又是这条胳膊。


    失血失的她脑袋有点晕。


    不行啊，怎么感觉越歇越晕？


    祀渊看着开始左右摇晃的姜云月，拢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又紧。


    她可以为了熊二求祀渊两回，却不能为了自己求祀渊一回么？为什么？


    别人的命，比自己的更重要吗？


    光。


    突如其来的光。


    像画卷一样从明光剑的剑尖处往外铺展。


    姜云月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好亮啊。”她呢喃着，“天怎么是从地上开始亮的？”


    “姜云月！松手！”有人在她耳边大喊。


    松手？自己手上有什么吗？哦，好像是明光剑吧。


    这种紧急时刻，怎么可以丢下武器呢？姜云月抓得更紧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刺眼的白光不停朝外蔓延，所有的莲花和花瓣都消失在了光里，它们消失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看不清。


    姜云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祀渊走上前，将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


    明光剑在汲取姜云月的生命力，白光扩大一尺，姜云月就虚弱一分。


    这把武器，需要持有者有极强的控制能力，否则后果就是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祀渊刚恢复，修为不稳，他想了想，叹了口气，与姜云月手背相接的地方有蓝色的光芒亮起。


    ……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这明光剑是用什么做的？竟连他都看不出来。


    不仅如此，当他的手掌放上去时，明光剑并没有反应，也就是说，明光剑只在汲取姜云月的生命力。


    祀渊用修为强行隔断了姜云月和明光剑的连接，姜云月摇摇晃晃地仰头倒下。


    不甚清晰的瞳孔里映着的是一张俊美但明显生气了的脸。


    他真好看，姜云月心想着，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的时候，姜云月首先看到的是三张少年的脸。


    熊大、熊二还有周阳。


    “师父！你醒了！”熊二的声音很雀跃，“你看这是谁？我哥！还有周阳！你真的把他们从大牢里救出来了！你可真厉害！”


    姜云月看了看穿戴整齐的三人，她救出来的？她明明记得她在郊外的芦苇荡里昏过去了。


    “我睡了几天？”姜云月哑着嗓子开口。


    “五天！”熊大说，“整整五天。”


    姜云月：“……”这么久？


    “这五天发生了什么？你们好好说给我听听。”姜云月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这床……好像不是邵正家的？我在哪儿？姜云月狐疑地四下望了望。


    就在这时，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