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神仙的孩子?狗屁!

作品:《浴火而生

    余大佑想到了母亲,也想到母亲死掉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跟着村子里的其他几个泥孩子瞎玩,他们捡来湿透的泥巴,也不顾外面下着雨,在一处荒院子里捏泥人玩。


    余大佑的脸上满是得意,因为这是他捏得最好的一个,最有人样。


    等会儿他一定要高高地将它举到头顶,给他娘炫耀!


    他捏得满手是泥,正沉迷其中,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气喘吁吁的呼喊。


    “余大佑!余大佑!快回你家去!你爹喊你马上回去!你娘快死了!”


    余大佑忙扔了手里快要成型的小人,慌不择路地跟着女人往家里跑。


    那泥人被他随手扔在地上,一瞬间便被砸得没了人形。


    不是快死了,而是已经死了。


    余大佑用尽力气,甩着两条短腿,拼了命地跑回家,但娘还是死了。


    由于常年劳作,经常顶着毒辣的日头下地干活,她平时的脸是黝黑的,双手也粗糙得不像样。身躯瘦小,身形纤弱,这个一米五出头的女人躺着,此刻灰败的面色让她几乎快要融入泥地里看不见。


    她永远地躺在了地上,而不久后,她还会长眠在地底下,再也见不到她的丈夫和儿子。


    余大佑的爹失了神地站在一旁,六神无主,扶着木头墙,站得极为勉强。


    他不敢看她,他后悔了,但是后悔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没有本事,挣不到钱,也连累得她和孩子也跟着自己吃苦受罪,被人看不起。


    可他最不该的,是为了迎合村里的人,为了所谓男人的面子,和村里人一样,怀疑她偷了村长家儿子结婚时收的礼金。


    他们一致对外,只有她一人是那个“外”。


    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指责她,咒骂她,说她掉到钱眼子里了,烂掉了良心,什么都敢偷。


    哪怕最后村长家人找到了那笔钱,也没有人同她道歉。


    像是看了一场烟花,看完便领着自家人开开心心地回了家,而她就是那烟花,被风言风语炸得粉身碎骨。


    她蒙受了最歹毒最无端的猜疑,连丈夫也不愿相信她的清白,所以她同他怄气,渐渐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过三个月,便摧枯拉朽一般地散了心气。


    他的后悔,没用,也廉价。


    村里的大娘们赶开男人,围在余大佑母亲的身边,急切地替她换上寿衣。


    因为人死了若不赶紧换上寿衣,等到不久后血凉透了、四肢僵硬了,就再也穿不上。


    余大佑就这样看着她们给自己母亲穿上一件有些奇怪的衣服,看着母亲的脸色完全失去血色,逐渐变得苍白。


    自那以后,他再也不玩捏泥人。


    更小一些的时候,等到白天爹娘收完地里的稻谷,晚上吃了饭之后,他和爹娘就会搬一个凳子,坐在夜凉如水的院子中间,各自握一把蒲扇纳凉。


    夏夜里蝉鸣声声,空气中还弥漫着稻谷的清香,大人们褪去了一身的疲惫,他则满眼星星,期待母亲今晚的故事。


    母亲告诉他:“从前啊有一个女人,她非常厉害,所有的人都是她捏出来的。”


    余大佑好奇地问:“她是谁?”


    母亲故意卖了很久的关子,等到儿子急得快要耍赖了,才慢悠悠地回他:“这人是女娲,我们大佑也是她捏出来的,是神仙做出来的,所以我们大佑不是个凡人,是娘的孩子,也是神仙的孩子。”


    余大佑又问了:“那能不能叫女娲大娘给我重新捏过,我不喜欢我的脑门,三娃子他们总是笑话我,说我是怪物,脑门上有角要长出来了。”


    母亲笑着骂他道:“他们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们大佑是长了伏羲骨,是龙角,以后肯定比他们有出息!”


    余大佑信了母亲的话。


    从那以后,每次和人捏泥巴玩,别人总爱捏一些瓶瓶罐罐,他却偏爱捏泥人。


    别人再骂他是长角的怪物,他也不恼,不争不辩,暗自得意自己是神仙的孩子,所以才长了个叫伏什么的骨头。


    可是娘骗了他。


    女娲捏泥人能创造出人来,可是他捏泥人,偏偏娘就死掉了。


    他额头上那个叫伏什么骨的,也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注定有出息的神仙孩子。


    相反的,他不是神仙的孩子,而是神仙的仇人,神仙以捉弄他为乐趣。


    汪家爷爷死之后,余大佑总是会在晚上做梦。


    从前年纪小,关于母亲的记忆也少,所以不怎么梦到她,但现在她却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面。


    娘现在应该是看我可怜吧,所以也会来安慰我了,余大佑心想。


    梦里不止有母亲,还有刚去世不久的汪爷爷,他向余大佑招手,喊他“小鱼儿”,还掏出一根他很久都没吃到的糖葫芦。


    母亲也站在那头的田野上,站在汪爷爷的身旁,拿着一把锄头,看自己儿子嘴馋奔跑的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汪爷爷点点头,状若责备,却笑吟吟地看着他跑过来。


    余大佑远远地看到他们,他穿过田野,伸直了手臂,用从没有过的勇气,欣喜若狂地喊:“娘!汪爷爷!”


    他跑在盛夏金黄色的田野上,像风一样飞奔。


    穿着草鞋的脚却突然触摸到一阵冰凉,低下脑袋一看,一条两米多的黑色大蛇横趴在田埂上,此刻正贴着他的脚面,冰凉凉的触感瞬间传到四肢百骸。


    他尖叫一声,忍着害怕,慌忙踢开了。


    等到抬起头再一看,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汪爷爷,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地里,孤独,渺小,像是一棵被烈日晒得直不起腰的野草。


    余大佑此生注定就是一棵野草,一棵没有娘也没有爹的野草。


    余大佑十岁那年,他爹余二也死了。


    那年的夏天,天气极不寻常,较之往年热得厉害,涨水也涨的凶猛。


    河阴村比周围几个村地势更低一些,河里发了大水,因此受的影响也比周围的几个村子更严重。


    村长组织着村里的青壮年一起去抗洪,可后来洪水越来越严重,人手不够用,村里只要能走路、有一把子力气的老头也被喊去干活。


    河水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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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淤泥,变成浓厚的污水,水位逐渐升高,淹没了大半的农田。村里人急得晚上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


    还有几个月,稻谷就能成熟收割了,现在涨了洪水、淹了农田,今年去哪里拿粮食上缴?一家几口人还等着田里的稻谷过活,如今可怎么办?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终于想出了个解决办法:疏通河道。


    于是村里老老少少组织起来,在一个暂时停了大雨的日子里,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河道旁边。


    他们搬开河里的碎石砂砾,扯开河道里缠绕得一簇一簇的水草。


    这些水草常年没有人清理,堵在河道里,互相缠绕,和淤泥一起编织成一张张网,拦得湍急的水流也过不去。


    余二和众人一样,拿了一把锄头,一脚踩进浑浊的河水里。


    那河水平日只到人的小腿,如今经过几日的堵塞,已经到了大腿处。


    余二被村长分配在村子下游的一个地方,那里地势更低,水自然也更深,近乎与腰齐平。


    他和另外四个村里的男人,各自拿了一把锄头,从早上开始挖淤泥和野草,一直挖到中午,紧接着又挖了一整个下午,快到黄昏时分,终于才挖通了。


    挖通了的水流借着地势,像个疯魔了的水怪,瞬间向五个人扑来。


    余二在河流最中间,等到大水疏通的刹那,他们五个人连锄头也来不及带上,拼了命地往两边河岸上跑。


    余二距离河岸最远,跑在最后,没能在河水到来之前跑上岸,只来得及抓住前一个男人的衣服后摆。


    那男人和余二一样,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穷人,平时受尽了村里人的贬低和看轻。


    事实上,能到这处河道来的五个男人,谁家不是村里排的上号的穷苦?


    否则他们早和村长的亲戚一样,直接免了这苦役,又或者和村里有些钱财的人家一样,打点一番,分到最松快的地点,干最轻巧的活计,只需干上两个钟头便能回村给众人交代。


    男人和余二有相同的经历和感受,两家住的也近,因此两人平日关系最好、最亲近。


    此刻,和他最为亲近的兄弟抓住了他的衣摆,希冀他能带上力气早已耗尽了的自己。


    疯魔了的水怪追在两人身后,顷刻间就要将他们两人抓走,沉入浊浪之中。


    男人感受到没过腰间的水流隐隐快要到达胸口了,他不敢向后看,只感到由脚底漫上心口的巨大恐惧,他的大脑一盘空白……


    他想活下来,想更加确凿地活下来,更大概率地跑上岸去!


    男人脚下不敢稍作停留,伸手向后,面对死亡的威胁,没带一丝犹豫,猛地扯开了余二的手。


    在他身后,平日最要好的兄弟变成水鬼的食物,顷刻间淹没在黄色的浊流中,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男人奋力跑上岸的身影迅疾而奋力,因此没有看到身后余二的脸。


    只有提前上了岸的另一个矮小男人看到了,那脸上是对洪水的恐惧、对活命的希冀、对兄弟相救的恳求……


    通通落空。


    余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