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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官人与小娘子

    第41章 第41章听到庄引鹤的话后,……


    听到庄引鹤的话后,魏行首好似刚从梦中惊醒般,哭嚎着,忍着脸上皮肉撕裂的痛苦,朝着长案方向磕头求饶,道:“小女子一时鬼迷心窍,昏了头,这才犯下大罪,还请大人饶恕!”


    似是觉得此番做派仍就不够,又膝行着转身朝着庄引鹤不住的叩头,也不敢说话,只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刚刚因说话牵扯到的伤口缓缓渗出血迹,魏行首只拿手一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潦倒狼狈,谁能想到曾经冠绝清安县的魏行首还能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堂外角落处,苏婆子也不复往日的高调阔气,只穿着粗布麻衣,一块方帕子包着头发,尽量不惹眼的缩手缩脚探头探脑的看着堂内,在听到魏妈妈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也不似刚才那般沉重,带上几分得意,心中暗想:哼!苏禾如今可是县尉大人的宠妾,就算不是从她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又如何?一声叫娘,一辈子都是她娘!便是借你魏妈妈十个胆,晾你也不敢拉扯我!


    “庄大人乃本县县尉,身居要职,窥其行踪,实乃大罪。”张大人用手顺了顺胡须,眼神却看着庄引鹤,等着他的示意,魏行首虽是个妓子,但到底跟过他一段时间,判重判轻,这分寸拿捏,还是叫庄都头自己看着办吧,他一把年纪了,得罪不起年富力强、背景强悍的庄大人。


    “虽窥探本官行踪,倒也不曾叫她查到什么,若是夺其性命,倒有几分草菅人命的意思了,不如就没收家财,赶出清安县;石头营如今正缺人呢,将这两人送去吧,聊胜于无也好。”庄引鹤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她的命,若是她能安分守己,将来或许也会考虑到为她寻个出路,只是进他的后院,绝无可能。


    “庄大人所言甚是,既如此,罚没其家产,徒百里至石头营充作营妓。”惊堂木拍下,在清安县风光无限的魏行首就这样落寞了,若无奇遇,这母女两此生再无希望。


    苏禾听到张大人的判罚,一直崩着的脸一下子笑开了,眼泪却不受控制般落了下来,大力看着满脸不解,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苏小娘子怎么还哭上了?


    “好!”堂下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高声叫好,就该让这群不要脸的娼妇们都瞧瞧,什么行首不行首的,我呸!都是下作的贱人,惯会装出副可怜模样,骗尽男人口袋里的银钱。


    随着魏妈妈和魏行首被站班皂隶押解下去,堂外看热闹的人群也三三两两的散去了,苏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堂中高悬的匾额出了神,大力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尽量替她家小娘子挡着日头,直到庄引鹤站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还不回去?身边的丫头是怎么伺候的?也不晓得给你带个帷帽,”庄引鹤不悦的看了一眼大力,“要是伺候的人不尽心,就换个用心的。”


    “是我自己不爱戴,跟她没关系。”苏禾制止住了话头,又扯着笑问道:“她们判的重吗?”她不了解这个朝代的刑法,不晓得这两人有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所以她要亲自问清楚!


    “很重,她们两人半生积累都折进去了,石头营那个地方——”庄引鹤顿了顿,复又道:“人生地不熟,不是那么好混的。”庄引鹤不会告诉她,若只是诓骗她,这事最多落个赔银百两罢了;只有牵扯上他,才会被重罚。


    “那就好,是她们该得的。”苏禾点了点头,心中郁气散了一半,还剩下另一件事。


    “既然看过了,就早些回去吧,外头热。”庄引鹤看着苏禾冒着薄汗的额头,有心替她擦擦,又不好意思在大厅广众下动手。


    “小叔——!”


    庄明成远远就看见了他小叔同一个女子说话,这两日他都没在县尉府上见过他小叔,原以为是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原来另有佳人啊!


    “何事?!”庄引鹤看着一脸傻笑,手舞足蹈跑过来的侄子,忽然动了想掐死他的念头,“你不在县门口守着,跑这来做什么?”


    “这是我小婶婶?”庄明成晓得自家小叔自前头那个原配走后,便一直都未曾动过续弦的念头,“今儿我休沐,想去酒楼吃一顿,这不是没钱吗?小叔,你请我去呗?带上小婶婶,咱们一起!”


    话音刚落,庄明成一个踉跄直接跌倒在地,有些发蒙的爬了起来,毫无仪态的揉着屁股,满脸委屈:“小叔!我哪里又得罪你了?怎么动不动就踹我?”


    “都头,我先告辞,此事谢过都头。”苏禾屈身行礼后,转身就离开了,大力也慌乱的的朝着两位爷行了个礼,转身匆忙跟上。


    苏禾从这二傻子出声开始,就侧过身子站着,边上又有大力挡住了一半,再加上庄明成也没太敢去看脸,故而第一次碰面,只留下一个这位小婶婶身量不高,应当还不到他的肩头;说话虽然冷清,但是音色绝佳的印象。


    庄引鹤看着苏禾带着大力上了马车,驾车的是来喜儿,这才稍稍放心。转头看着这个傻子一般的侄子,忍不住闭眼捏了捏鼻梁,将一口气在心里顺了又顺,才道:“滚回家去,老实待着!”


    “小叔,清安县实在无趣,我就是找个酒楼吃个饭,惹不出什么乱子的,你信我!”庄明成将胸脯拍的震天响,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别叫我说第二次!”他将来绝不会像他二哥一般,中年得子,呵呵,得个傻子还不如不要!


    苏禾并没有回杨柳胡同,而是叫来喜儿将车还是驾到南北巷子,要他们二人还是在之前说的地方等她,下了车,直奔王家后门,这次王姨在。


    许是上次王猛女说的不够清楚详细,王婆子一见到苏禾,便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脸上的担忧遮都遮不住:“上次你来,王姨偏不在,你姐姐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我也没弄个明白,想上门,又不晓得你具体住哪里?急的我成宿成宿的想。”


    “王姨,我没事。”苏禾笑着拍了拍王婆子死死攥住的手,温柔的安抚着:“魏宅那母女两联手害我,不过这事,我亲爹也知情且点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在老天垂怜,我运气不错,那县尉大人不是个刻薄的。”


    “定是你后母撺掇的,那个黑心肝的老泼皮!”王婆子说的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恨不得生吞了王婆子。


    “娘,你别吓着禾妹妹,我看妹妹过的比在苏家好多了,她在苏家日日做活,穿的破布烂衫的,苏婆子素来刻薄狠毒。”王猛女看着苏禾脸上没什么郁色,穿戴更比从前好上许多许多,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少放屁,你懂什么!给人当小的苦楚,哪里是你个未成婚的小娘子明白的!”王婆子呵住了王猛女的话头,疼惜的摸了摸苏禾的鬓发:“你是个心有成算的小娘子,多的话,王姨不说,唯有一句,凡事一定要想开,别往心里去,等你到了王姨这般年岁,就明白这世上的事,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王姨,我都明白。”苏禾含笑应承,又故作调皮的笑道:“我这次来,还是为了猛女姐姐,王姨可帮姐姐买好嫁衣料子了?我如今不受掣肘,能日日过来。”


    “买好了,买好了,我拿来给你瞧瞧。”王婆子快步走到另一间屋子,应该是开了箱笼,小心翼翼的捧着衣料,放到炕桌上,道:“这是万福绮,你姐姐手糙,我怕叫她碰坏了,特意另收起来的。”


    “姐姐如今婚期在即,好在这料子好,即便嫁衣繁复,这料子才更显贵重。”苏禾上手小心摸了一下,就放在了一边。


    “对了,你上次同你姐姐说夜香郎家那个花容娘子也是个手巧的,我去磨了五日,她才点头应下了。”王婆子为了这次招赘,自然是要事事都办的周全,她王家就是招赘,也决不能叫南北巷子的人户看了笑话。


    “那真是太好了!若有花容小娘子帮忙,姐姐的嫁衣只会更好!”苏禾好奇王婆子是如何说动花容的,正欲问时,突然听到前院传来王屠夫的朗笑,声音透过前面铺子传到后院中。


    “老伍!咱们多少年没见过了啊!”王屠夫看着昔年旧友,忽的感慨:“今儿别走了,留下来,叫你嫂子置办桌酒菜,咱们兄弟两好好聊聊!”


    看着李伍面露推拒之意,王屠户忙板着脸,斩钉截铁道:“可不许拒了,家里地方大,够住。当年咱们兄弟五个,老二当年就去了,老四后来也病死了,老三如今还不知去了何处,就剩咱们兄弟两个了。”


    李伍和王屠夫是多年前的旧相识,曾睡过一个营帐,要说当年有多亲密,也不见得,不过是光阴虚度,年近不惑,再见面时,能谈论当年从军之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王婆子也从后院迎到了前头铺子,看着王屠夫问道:“官人,这位是?”


    “李伍,当年睡过一个营帐的兄弟!老婆子,你辛苦些,晚上置桌酒菜,我跟我兄弟好好聊聊。”


    “好,那你们慢聊,我去整治。”王婆子擦擦手,拿起菜篮子就要出门,就被喊住了。


    “嫂子,我想跟你打听个事,这南北巷子可有户姓苏的人家?是做货郎的。”李伍还是按耐不住,本想着先去偷偷看一眼那孩子,这一下被旧时兄弟喊住了脚,还是忍不住开口打听了。


    “有啊!怎么?他家卖东西以次充好,你这是要打上门去?”王婆子一下子好奇了起来,自从苏禾被苏家两个不要脸的害了,她愈发看这两人不顺眼,若是有他家的热闹,她必得第一个蹲到门口去看!再损两句,方解心头之恨!


    “不是不是,谢过嫂子。”李伍不欲多说,王婆子也不多问,直接出了门。


    苏禾估摸着王家有客,便在后院辞别了王猛女,正欲回杨柳胡同,不想却跟苏婆子撞了个对脸。


    第42章 第42章苏婆子自从杨柳胡同……


    苏婆子自从杨柳胡同一别,便再没见过这个便宜继女,如今看她穿戴齐整,头上的宝石珠钗打眼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原本从衙门回来时还有些得意地脸瞬间暗沉了下来。


    又见她周围并无丫鬟仆妇跟随,随即勾起一抹笑,讽刺道:“呦,姑娘这日子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啊?出门连个丫鬟都无,费尽私心替你谋一条好路子,还真是个不中用的玩意,烂泥扶不上墙!”


    苏禾不欲同她争执,正想绕过她,擦肩而过时,苏婆子一把拽住了苏禾的胳膊,将人甩到身前,若论力气,苏禾自然不是苏婆子的对手,又毫无防备,当即便被拽的一个踉跄,好在及时扶住了一旁的墙壁,这才稳住了身形。


    “哼!跑什么呀?既来了巷子,也不晓得回个家?我跟你爹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玩意!”苏婆子自觉占了上风,这天底下,当老子娘的骂骂自家没出息的丫头片子,天经地义,谁敢同她放屁?


    “滚开!看见你,还真是晦气!”苏禾如今不用在住苏家小院了,再不似从前那样只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听着她的叫骂。


    苏婆子一愣,她拿捏苏禾是从嫁给苏二就开始了,便是这贱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也改不了对她非打即骂的习惯,这生平头一次被当面驳斥,一时之间还真有些呆住了。


    “呦呦呦,这是有靠山了,这样不孝的话,也敢当着你娘我的面说了?”苏婆子启能叫她压一头,回过神来,就拿出了市井叫骂的做派来,手也伸出去要去拧苏禾的胳膊。


    苏禾一个后退,避开了苏婆子伸过来的手,瞪着眼睛看着她,语气好似冰冻般:“呵,我娘早就是一捧黄土了,你算哪门子的娘?你若想死,我赶明就去海兴寺上香,请我娘助你早登极乐!不对,就你这样的货色,也只能下阿鼻地狱,为你活着时造的孽好好赎罪!”


    苏婆子当年做下亏心事,故而这些年最听不得生生死死这样的话,苏禾今儿敢当着她的面咒她,这还了得?真以为攀了高枝,她就不敢教训她了?


    当即一个跨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拽苏禾的头发,市井泼妇打架无非就这么点路数,苏禾抬手一把拉着了苏婆子的手,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高高扬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啪——


    啪——


    啪——


    一连三下,每一下都下足了力气,苏婆子一瞬间被打蒙了,苏禾见状一下子甩开了苏婆子的胳膊,看着这老妇捂着脸,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


    苏禾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婆子,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畅快,一字一顿道:“这三巴掌,是还你的,我想很久了!”那日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她一直记在心里,今日终于能加倍奉还,当真是叫人心中快意至极!


    苏婆子何曾见过这样凶神恶煞般的继女,天底下再没孩子打老子的道理,苏婆子如同疯了一般厉声嚎叫道:“我今儿就是不要命了,也同你个小贱人拼了!”说完就要扑腾着去拽苏禾。


    苏禾见状才要伸手去挡,就看见苏婆子被人拽住了后脖领,只剩下两条在空中上下扑腾的胳膊,大力从后面蹿了出来,伸手扶住了苏禾,担忧道:“姑娘这是叫疯婆子给缠住了吧?”


    “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苏禾看向来喜儿,又扭头瞧了瞧大力,不在意的甩了甩手,刚才打的太用力,这会掌心还有点发麻。


    “来喜儿见姑娘这么久还没出来,有些不放心,便想着过来寻一下,谁知道刚转过那个巷子,就看见这个疯妇要打姑娘。”大力忙不迭的将话都倒腾干净。


    “是,小子得了爷的吩咐,出门在外,以姑娘的安全为第一;若是叫爷晓得今天姑娘差点叫人打了,小人只怕是要被罚的皮开肉绽了。”来喜儿一只手继续提溜着苏婆子,低头恭敬的回话。


    “哎呀!姑娘,你这掌心怎么全红了?”大力看苏禾忍不住甩了两下手,觉得不对劲,一把捧起苏禾的手,看着白嫩的掌心红彤彤的一片,立马心疼的喊出声来。


    又翻着白眼看了一眼那疯婆子的脸,苏小娘子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她有时候迷糊做错了事,小娘子也只是笑笑,温言软语的说下次注意也就过去了,从不曾认真责罚过她,能逼的脾气这般好的小女娘动手,可见这疯妇是有多恶毒。


    大力的眼神好似要生吞了她一般的瞪着苏婆子,手上轻轻的揉着苏禾的掌心,嘴里忍不住有些埋怨:“姑娘,你的手这样嫩,能使出几分力气来?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事,带上我,我力气大,保管一巴掌就能把这疯婆子的牙打掉!看她还敢不敢纠缠姑娘了!”


    苏婆子在南北巷子的妇人中不说是所向披靡,但也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还被自己从不曾放在眼里的继女给打了,心中如何能忍下这样的屈辱,哪里还顾得上被人提溜着的后衣领子,双手先是在身前合掌拍了两下,又分开拍上了大腿,尖声叫喊道:“不孝啊!这天下竟还有打老子娘的不孝女啊!”


    声音之凄厉,吓的来喜儿的手都抖了一下,他年轻,又是庄引鹤身边的红人,来往打交道的婆子们说话素来温和,就是秦嬷嬷偶有训斥,也不过声音严厉些;更别提眉来眼去的小女娘们,那一个个温柔似水,端的柔情蜜意。


    又听这疯妇嘴里叫喊的还是不孝这样的话,一个愣神便松开了手,他是没见过苏小娘子的双亲,可这老妇的做派还有长相,真能养出苏小娘子这样灵秀的人吗?


    苏婆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嚎的更加大声:“老天爷啊!你们快来看看啊!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她,就算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半点不曾亏待过啊!养来养去,竟养出仇来了啊!”


    苏婆子正全情投入的哭嚎着,就听到远处一声“噗嗤——”的嘲笑,抬头一看,就看到王家那个小畜生倚着后门角,咧着嘴笑出了声。王猛女听到动静冲出来的时候,苏禾身边就已经围着两个人了,她看了看,应当是伺候禾妹妹的,便也不着急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因是在离王家不远的后门处,大家又不是聋子,自然也有悄悄开了后门一条缝偷偷看热闹的,若是往常,定有好事的妇人上前规劝两句,不过就是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可自从苏二宣扬苏禾进了县尉府做了妾,以后苏家就要在这巷子里发达了,便再无人敢上前卖弄劝和了。


    一个靠娘家养活的小女娘,谁都能仗着年纪,倚老卖老的说上两句;可一朝成了贵人的妾,那就不好说了,她们同苏禾本就没什么交情,这条巷子,住的都是老街坊了,苏婆子到底苛没苛待苏禾,又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来?若是这时候叫苏禾撅回来,多少年的老脸都要丢干净了。


    苏婆子正欲叫骂时,王家后门探出来王屠夫的脑袋,一下又撤回去了,看着身边的李伍,道:“伍弟,外面坐在地上叫骂的那个就是苏家的婆娘,正好,你不是找他家有事吗?”


    市井小户,自然是没有什么外男不进内院的规矩,不进主家屋子里就行了,王屠夫一贯又是个粗野人,这种在他眼里就是繁文缛节的破规矩,瞎矫情!


    李伍将后门推开来,跨步出去,就看到穿着粗衣麻布,坐在地上哭的涕泪横流的周小娘,不,现在应该叫苏婆子了;昔年风情万种的小娘,言语娇柔,身姿曼妙,一举一动都是风流绝色;如今佳人还在,只是被磋磨的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粗鄙不堪,还不如他现在的婆娘呢。


    要说李伍对苏婆子没有心存幻想,那是假的;昔年卧房软榻上恩爱缠绵时多少海誓山盟的话不曾说过?身躯交缠时,温热柔软的酮体好似还在掌下任他搓揉,被发现时狼狈翻窗而去时的心惊,至今还记得。


    苏婆子看到了李伍,咽下了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叫骂,一下子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从袖中拿出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她不愿在曾经爱慕过的人面前失了颜面,即便如今的她早已风情不再。


    但直觉告诉她,多年不见的老情人突然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她如今有夫有子,旧情早已烟消云散,李伍的出现,会让她早已沉寂的过往再次展现在众人眼前,她会沦为南北巷子里长舌妇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她的儿子会被冠上小娘生养的名头,她不能接受!


    想明白这些,苏婆子不再留恋,只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伍,转身一把推开了挡路的来喜儿,昂首挺胸的走另一条路家去,路上撞到了正要前往王家的花容,苏婆子一个擦肩,故意将人撞了个侧身,不客气的骂道:“瞎呀,走路不看道啊?没看见老婆子我嘛!”


    田大可不惯着,将花容一把拉倒身后护住


    ,冲着苏婆子回道:“苏大娘,这路这么宽,你非要往人身上撞,可见大娘你的眼神才是不好呢,寻个大夫瞧瞧吧!”


    苏婆子还欲在争辩两句,田大已经拉着花容走开了,独剩她自己留在原地嘟囔着,今儿真是晦气到底了,都是什么人呐,也不怕遭报应,诸如此类,骂骂咧咧的朝着家走去。


    田大见花容愿意出门,开心极了,他日日劝解,都不见她迈出家门一步,今儿愿意上王家的门,特意自告奋勇要送她过去,一来她对南北巷子的路不熟,二来也怕路上遇到多嘴的大娘,他也好挡一挡,果真是没来错、


    “我一直劝你出门走走,都不见你点头,这次怎么肯帮王家小娘子绣嫁衣了?”田大心里好奇极了。


    “我曾帮旧主做过一身,可惜只做了一半。”花容带着帷帽,声音很低,带着无尽的怀念。


    “啊?为何?”


    花容扯出一抹苦笑,为何?犯事抄家,也不晓得她的姑娘如今身在何方,她幸得脱离苦海,只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她家姑娘平安康健。


    那头苏禾见苏婆子推开来喜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只好奇的看了一眼李伍,这一眼,叫她定住了脚,这——太像了!


    “姑娘?姑娘?”大力看那疯妇走开了,也不做多想,刚想扶着苏禾也回杨柳胡同,就看着姑娘这么愣神的看着前方,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奇怪,有什么好看的?


    “啊。”苏禾被大力喊回了神。


    “咱们回吧?”


    “好。”


    李伍的出现,让她察觉到一丝危险,容貌这样的相像,苏二可能受得住打击?


    第43章 第43章苏禾带着满腹的疑惑……


    苏禾带着满腹的疑惑回了杨柳胡同,她总觉得那个男子的出现绝非巧合,十有八九和庄引鹤有关,他不让她告父杀母,是想借旁人的手来翻出当年的旧账?


    庄引鹤最近都不曾回府上,一直住在杨柳胡同,府上两个妾室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到处打听他的去向,只是前院来福儿口风素来紧,来喜儿上次吃了一顿排头,现在又被派去给苏小娘子驾车,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才好,哪里还敢多说话。


    南北巷子看热闹的人瞧着正主都走了,这热闹自然也就散场了,纷纷掩上后门,各自忙去了。王屠夫抬手挠了挠后脖颈,不解的问道:“伍弟,你不是要找苏家吗?怎么不过去说两句?”


    李伍被王屠夫的嗓门叫回了神,敛住心神,故作随意道:“我看那妇人神色不好,反正今儿住家王哥家中,明儿在上门叨扰吧,总归不是什么急事。”


    “都随你。”王屠夫不过多嘴问一句,也不是非要李伍说个缘由出来,两人问答间就将人拉到前屋,王家算是南北巷子里的富户,故而院子也比旁人的大些,堂屋平日里是不待客的,天好时便将铺子支出去,若是遇到雨天下雪这样的,就在堂屋外支上雨棚,堂屋内也会放些肉品,叫人进来挑选。


    堂屋左侧的偏房才是用来待客的地,王屠夫将人拉倒这里,示意李伍随意坐下,又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两杯粗茶,将一杯端给了他,问道:“伍弟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混个温饱,到底比不上哥哥,家大业大的。”李伍带着一丝羡慕和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嫉妒,都是农户人家的出生,一起退下来的大头兵,人家在县城都混上饭吃了,自己还在地里刨食。


    “伍弟别笑话我了,什么家大业大的,也就是混口饭吃,给我女儿攒份家业罢了。”王屠夫退伍时,王婆子还只是带着王猛女并着王家二老支个小肉摊子,因东西好,分量足,生意一直不错;真正置下家业,是王屠夫回来后,这些年慢慢攒出来的。


    “女儿嘛,一份嫁妆打发出门就是了,哪有给外人置办家产的道理?”李伍摇摇头,抿了一口茶,言语间颇有几分劝诫。


    “不瞒老弟说,我就一个女娃,如今招赘呢,九月头成婚,到时来吃一杯喜酒?”王屠夫笑笑,见过血的人,要么彻底看开,要么更加偏执,王屠夫早就想明白了,他入伍这些年,自己婆娘一力挑起这个家,累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不能就不能吧,他女儿也是顶顶好的。


    “王哥也就一个女娃子?”李伍又仰头喝了一杯粗茶,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心里的那点子妒意稍稍平衡了些,挣下这偌大的家业,也不过同他一样是个绝户头的,将来这些东西都便宜了外人。


    不对啊!没儿子的是他王屠夫,他可是马上要有儿子的人了!这么说起来,还是他李伍更有用些,将来也是有人摔盆发丧,料理后事的。


    “女娃子怎么了?我瞧我闺女就好!乖巧孝顺的很!”王屠夫的确很喜欢这个女儿,不仅品性良善,还有他的豪爽仗义,便是生个儿子也不一定能这般合他的意。


    王屠夫叫他这话说的,叙旧的心也去了大半,甚至有些后悔怎么不多聊两句再留人,浪费了他的好酒好菜。


    “我倒不是说女娃子不好,只是哥哥不懂小弟的苦楚,我也是一个女儿,怎可能觉着闺女不好呢?”李伍连忙找补,他那闺女,同他也不甚亲近,说话做事又有些畏缩,一副小家子气,看的人就不讨人喜欢!


    “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要是没个儿子,将来的田地都没人继承,村里分的盖房的地基,等我死了,也要被收回去,除非我叫兄弟过继个儿子给我。”李伍满脸的苦笑,一副无奈的模样。


    这话一出,王屠夫倒是有几分理解了,就是他搬到县城了,王家村的地可还留着呢!要是等张大入赘了,还要回去开祠堂,在族谱上添一笔。


    “伍弟,我劝你也想开些,不行就将闺女养出来,同我一样,招赘就是了。”王屠夫从自身来讲,这个提议确实真心实意,可惜他不晓得李伍这次前来就是为了亲儿子。


    ……


    杨柳胡同。


    庄引鹤回来时已经戌时三刻过了,才进了前院就看到秦嬷嬷候在一旁,似是等候多时,便问道:“嬷嬷怎么在此处?苏小娘子歇下了?”


    “还没有,是苏姑娘吩咐我在这等爷回来呢,说是有事要问爷。”秦嬷嬷住在杨柳胡同这些日子了,除了头一日那小娘子是叫爷抱回来的,两人同房一夜也不曾叫水,后来便是一次也无;若说爷对这位小娘子不上心,可日日歇在这后院书房,一天也不拉,她实在闹不明白爷的心思,只是伺候的更上心了。


    “巧了,我也正好有事寻她呢。”庄引鹤心想,还真是心有灵犀,原以为她早歇下了,明日再同她说呢。抬脚就往后院去了,进了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就看见苏禾端坐在正房外间,坐下绣凳上乖巧的等着他。


    好似这天底下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庄引鹤甩开脑子里的念头,迈进正房,就坐在了苏禾边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前些日子的那场绮梦,叫他有两日不敢过分唐突,实在怕夜里闹得自己不安生。今儿又握住了她的纤手,叫人心神荡漾。


    “听秦嬷嬷说,你找我?”庄引鹤一贯就不是个手脚老实的,刚刚苏禾乖巧等他的模样,又不知戳到了那根神经,说话间将圆凳挪的更近了些。


    秋桂奉上茶水,见大力还同傻子一般站在边上,一把拽着她的袖子,将人拉出了外间,又将门掩上。


    “你拉我做什么?”大力拧着眉毛看着秋桂,主子还没发话呢。


    “呆子!没看见爷同小娘子说话呢?咱们就在廊下候着就是了。”秋桂没什么爬床的念头,只想老实本分的伺候小娘子,将来请主家配个郎婿,便很好了。


    “嗯,我今儿在南北巷子看到了一个人,和苏贵极相像。你安排的?”苏禾当时以为不过是巧合,上了马车就反应过来了,若是巧合,偏生之前怎么没事?


    “聪明的小丫头。”庄引鹤亲昵的刮了刮苏禾的鼻梁,眉眼笑的极是温柔,可吐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


    栗:“别担心,就是闹出了人命,也同你没什么干系,左右不过是两家争一子。还是你——心软了?”


    苏禾沉默了片刻,好像再次坚定了想法一般,微微仰起脸,眼中一片肃杀,语气冰冷:“绝不!我若心软,如何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故去的生母?”


    那个无辜枉死在深夜的小女娘,被偷换了药一病不治的晴娘,还有差点要沉塘的自己,叫他们平安过活到今日,已经是她从前怯懦无能了!


    “好姑娘。”庄引鹤从来都喜欢这种爱恨分明的小女娘,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子是好,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是妇德妇容的典范,他庄府不缺这样的女子。他只想要一个鲜活肆意的小女娘,陪着他。


    “对了,”庄引鹤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塞到了苏禾手上,“这里,一张是魏宅的地契,一张是房契;你好好收下,吃了这样大的苦头,合该叫她们二人赔你才是。”


    “别拒了,这东西放我手上没用,你有东西傍身,将来进府,胆子也大些。”庄引鹤怕苏禾多思,又道:“那院子里魏妈妈养的小娘,我已经全部处置了,现在就是个空院子,不老实的下人也都打发了,你改日去瞧瞧,若是还有不中意的地,同我说,我在寻些匠人改动。”


    “都杀了?那母女两个呢?”苏禾听到处置两个字,立马出生询问。


    “你当爷是阎王爷不成?有些良家子出生,被逼来的都发还良籍了;还有愿意继续做小娘的,这清安县多的是暗门子,自己寻了下家也不是难事。至于她们两个,不过三五日就押送到石头营去。”


    庄引鹤隐去了他叫人当众打死的两个仗着资历当众絮叨的积年老仆,看不明白主家换了,不妨见些血,也好叫剩下人的脑子明白些,也是免得她将来不好辖制这些老油子们。


    “行了,东西你好好收下,至于如何处置,那就是你的事了。”庄引鹤还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东西,交代完后,便有些克制不住,看着烛火下,认真看地契的小女娘,带着笑意:“看的这样认真?你识字?”


    苏禾老实的摇摇头,她只是没见过古代的房地契,有些好奇,这才看的认真些,庄引鹤看她这迷茫的神情,将人一把拥住,亲了一口脸颊,又拿过两张契纸,平铺在桌子上,道:“爷念给你听。”


    庄引鹤手指着契书上的字,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苏禾看着认真,脑中记下这些字怎么念,不消片刻就念完了。


    “可记住了?”


    苏禾决意装傻充楞,只笑着摇摇头,这些东西她都放在妆匣下的小抽屉里,待到这事了了,庄引鹤的新鲜劲过去,她便自行离开,只要咬死不进府,便无人能限制她的去处。


    “无妨,爷替你记着。”庄引鹤觉得要是她能识字就再好不过的,红袖添香也别有意趣,不过自己以后教她就是了,到底出生市井,能长大就不错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第44章 第44章李伍在王家心不在焉……


    李伍在王家心不在焉的吃着酒,王屠夫再如何憨直,这些年的市井生意打交道中也磨练出了几分看人脸色的本事,见他这伍弟心事重重的模样,到底还是开了口,问道:


    “老伍,咱们兄弟多年了,我看你这一脸烦愁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为难事?若是哥哥能帮的上忙,你尽管开口。”


    李伍有些拿不定主意,一杯闷酒下肚,到底还是漏了几分话头出来:“不瞒大哥说,小弟许是有一亲子流落在外。正忧心怎么将孩子带回家呢?”


    王屠夫本是陪着提了一杯,听到这话,一口酒呛到肺管子里,就是一通捶胸咳嗽声,好容易缓下来,双眼都呛出眼泪来了,语气里诧异:“老伍,你可去瞧过了?此事当真?”


    “大哥!这样的事,我诓你作甚!”李伍眼见王屠夫似是不信,一下拍桌子站了起来,语气激动,甚至有些唾沫星子飞溅了出来,王屠夫下意识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脸。


    “我晓得老伍你心里激动,都是男人,我明白你的念想,不过这样的事,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没个真凭实据,谁肯把儿子让给你?”王屠夫这话也不是胡诌,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你说是你的种就是你的种了?哪有这样没天理的事。


    “大哥,在你跟前,我也不怕丢人了,不过是年轻时的荒唐事。入伍前,曾同咱们县里的小娘厮混了一段时日,后来我下腹受伤,军医诊断说子嗣无望的事,你也晓得了。”李伍说起那段往事,眼中还会不自觉的盈满泪水,他是叫人诓了的,就这一次,就叫他绝了男嗣!


    “唉,这么说来,那女子留下了你的孩子还抚养至今?”王屠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当年他这老弟听了旁人的谗言,贪功冒进受了伤,还是自己亲自将人背回大营的。


    “是,我之前还不晓得有这事,是同村有人撞见了那孩子,说与我极像,我又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决定来看看。”李伍今天看见苏婆子如今的泼妇模样,心里是嫌弃的,可又感激她愿意借着如今的夫家养大这个孩子。


    要是此事暴露,她被夫家扫地出门,他还是愿意收留她,带回李家村给他当妾房便是了,百年之后,葬在他李家的祖坟里,终究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也有资格进他李家的坟茔。


    “谁家?我劝老弟,此事你还是慎重些好。”王屠夫不似李伍那样想儿子想疯了,他意识到这事有些不对,好端端的过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冒了个儿子出来?


    “如今那小娘就住在南北巷子,估计大哥你也认识。”李伍没有听明白王屠夫话里的意思,一个活生生的心心念念半辈子的儿子好似一块香肉吊在他的眼前,就算这事是旁人有心算计,他也顾不上!


    “啊?南北巷子的人家?”王屠夫一脸不敢相信,搁了酒盅,细细回想,这南北巷子他也住了许多年,要说将街坊四邻家底摸的透透的,那是闲扯淡。


    这市井里闲话多的是,今儿哪家的老爷们钻了寡妇的门,明儿谁家的老娘们跟谁眉来眼去的,这样的话头,你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保管听个够,可也没听说哪家的妇人出身勾栏瓦舍啊?


    “不提这个了,今儿我陪大哥痛快喝一杯,明儿我偷摸去看看,要是我的种,那我肯定是要将人带回家的;要不是,咱们兄弟多年不见,今儿还能坐一起喝酒吃肉,也是美事一桩!”李伍见王屠夫想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处,便晓得这事周小娘瞒的死紧,便也岔开了话头。


    等到月悬中天,李伍已经有些醉意了,王屠夫把人扶到客卧,脱了鞋袜,将人往床上一丢,如今天气也有些热了,夜间自然不用盖什么被子,就这么掩上了门。


    等他自己洗了脸,冲了脚;回到正房时,才一上榻,就把王婆子吵醒了,翻了个身,半梦半醒迷糊道:“喝完了?我去收拾一下。”说着就要起身。


    王屠夫一把将人按住了,道:“哪里用你,我捎带手收拾了,都搁在灶房了,明儿在洗就是了。对了,我有个事还想问你呢?”王屠夫酒桌上见李伍也不提这事了,自己也不好再多问,不然他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娘们似的爱说嘴,抓心挠肝了硬憋了一晚上,在自家婆娘面前自然不用装了。


    “咱们巷子里,有那个妇人年轻的时候当过小娘?”王屠夫拿手肘碰了碰自家婆娘。


    蹭的一下,王婆子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了,眼睛锃亮:“怎么?你那兄弟过来就是为这个?要重修旧好?”


    “也不全是,他意思是年轻时跟一个小娘厮混过,留了种,如今想认回这个儿子。我在这左思右想的,也没听谁说过咱们南北巷子有哪个婆子当过小娘啊?你知道不?”


    “你都说了出身不好,好不容易从良了,还不将以前的事捂死,谁还能大肆宣扬出去不成?当小娘还上


    瘾不成啊?”王婆子翻了个白眼,这话问的,叫人怎么说。


    “看来,咱们巷子是有热闹看了。”王屠夫见他婆娘也说不上来,倒头就睡下了,不多时,鼾声如雷。


    王婆子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细想又记不起了,想着明日一早还要出摊,便也搁下不想了,翻身也睡熟了。


    ……


    第二日清早。


    李伍睡醒后,看着桌上特意给他留的饭食,用过后出了房门,就见王家两口子忙的热火朝天,也不废话,只觑了一个空隙,同两人道了句叨扰,见两人点头示意晓得后,抬脚便走了。


    南北巷子的住户虽大都不富裕,但这确是清安县最大的街巷,环环绕绕都是小巷子,赵童生的书塾和王屠夫家隔了一排人户,李伍在两个闲汉的带领下已经走过一遍了,那两闲汉招呼完便走了,是他自己闲逛才遇到的王屠夫。


    赵童生的书塾开课并不太早,这巷子里大多送孩子过来的人家,是有些余钱,但要论正经科举,那是供不起的;故而能认得些字就好,不用做个睁眼瞎,将来能凭着识字谋个好差事就更好了。所以,开课时间在辰时一刻,李伍看看天色,就蹲在离书塾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顺手拽了根杂草叼在嘴里,两手往袖口一插,靠着墙角就蹲了下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看见有小孩子背着书箱子陆陆续续的进了赵家的门,他死死的瞪大眼睛,一个一个扫视着每个孩子的脸,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呢?不是说就这个时辰,他儿子就在这念书嘛!几乎绝望之际,远处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叫骂声:“你个臭小子!敢诓老娘?还生病?我告诉你!不想念书那是不可能的,你给我死了这条心!那学费可是不退的!”


    李伍瞪大着眼睛,看着苏婆子拧着那男孩的耳朵,应当是下了力气的,那孩子垫着脚,一只手拎着书箱子,另一只手试图从他娘手里救回耳朵,嘴里还不忘念叨:“娘!你不说我姐给县尉爷当小妾了吗?那我还念什么书!”


    “别提那个赔钱货!如今攀上了高枝,哪里还记得我们这些破落户!”苏婆子自那日叫苏禾三耳光打的发蒙后,便明白了这个继女早就不是她能拿捏住的了,也没了往日同旁人炫耀的心,只窝在房中咒她不得好死!


    “那我不管,她要是敢不管爹娘,我要她好看!”苏贵打小就看不上这个闷声闷气的姐姐,一向只把她下人使唤,“赵先生说了,子女不孝,乃是大罪!我要去衙门告她个忤逆不孝!”


    “这都是不是你操的心,老娘跟你说!这私塾花费不少,横竖你给我学点东西!听着没?”苏婆子不耐烦同苏贵扯这些,在她眼中,这个宝贝儿子是要走仕途科举的,就算不能像顾小郎一般争气;再不济,也要像赵童生一样!将来也叫她当一当童生的娘,说着手中又使了两分力气。


    “哎!娘!疼!疼!疼!别拧了,都要掉了!”苏贵的叫痛声一声高过一声,李伍哪里还蹲着住,这小子的脸盘子一看就是他的种!错不了!


    当下一个箭步冲到了两人面前,一把拉开了苏婆子的手,不见外的呵斥道:“拽什么拽!没看见孩子喊疼嘛!”


    苏婆子被冲过来的李伍吓的一个愣神,这人怎么还在清安县?也顾不上苏贵,当下就转头看了看四周,幸好,今儿没人送孩子来,就她自己,刚准备开口,又顿住,冲着苏贵道:“还不快进去,迟到了当心先生罚你手板子!回头家来别哭!”


    苏贵本来还有些好奇的抬头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大叔,听他娘一说,背上书箱子就冲进了大门,赵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挨过几次,手都肿起来了。


    看着苏贵走进去,苏婆子也不愿同李伍拉扯,转身就要走,不想李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疯了?这人来人往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苏婆子一甩手臂,试图甩开李伍的手。


    “谢谢你!这些年,苦了你了。”李伍一心只以为苏婆子为了养他的儿子,吃了不少苦,这一声谢,发自肺腑。


    “你要是脑子不好,就寻个大夫好好瞧瞧。咱两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要是没事,就麻溜给我滚开!别带累了老娘!”苏婆子压低了声音骂道,她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坦,不想见到那些晓得她过往的人,哪怕是李伍,也不成!


    她早就不是什么为了情郎不顾一切的没脑子的小女娘了,这些年和苏二的日子确实过的磕磕绊绊,可有房有地,日子也能过下去,便是苏二在勾栏里有相好,哪又如何?该交的家用一分没少过她。


    “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带你和儿子跟我回去的!”李伍看苏婆子这样的谨慎,心里涌上了一股豪情,是他亏待了她,只要回了李家村,他一定好好补偿她!


    苏婆子叫李伍这话说的心惊肉跳的!什么叫带她和她儿子回去?去哪?


    “你是不是有病!我如今有夫有子!还带我和我儿子回去?姓李的!你撒什么疯呢!”苏婆子几乎要跳脚,这叫什么事!


    “我带自己儿子回家!天经地义!你要是和你现在的郎婿两相情好,不愿跟我走,那也随你!”李伍也有些火气了,他一心为她着想,怎么还不领情?


    “你放屁!什么叫你儿子!苏贵是我和苏二生的!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没儿子啊?”


    “呵,我确实没儿子!要不怎么会来找你呢?你扪心自问,他到底是像我?还是像你那个官人?”李伍现在明白过味了,合着她不晓得这是他李伍的儿子啊!


    “更何况,咱们那些日子,苏二不在时,咱两便腻歪在一处,老子这么多种栽下去,成了一个,也不稀奇吧?”李伍提起旧事,笑的轻浮浪荡,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打量着苏婆子,确实老了,脸上有纹,腰也粗了。


    “不可能!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吃了药!绝不可能是你的!你就是个没儿子的命!你死了这条心吧!”苏婆子咬住了话头,根本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儿子想疯了!


    啪——李伍从来就听不得别人咒他命里无子,听到苏婆子这么说,当下便是一耳光。


    “哼!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那小子,只要不瞎,就能瞧出来是老子的!你就是不承认也没用!老子今儿就亲自去问问苏二,养别人的儿子滋味如何?”


    苏婆子一瞬间脸色惨白,顾不上挨的打,一个用力推开李伍,转身便跑开了。


    李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就是不承认也没用!那就是老子的种!”


    一路不带停的跑回苏家小院,冲进院门就将门关上,背靠着院门,弯着腰大喘气。走进堂屋,倒了杯粗茶,大口灌了下去,喝的着急,还呛出了些许。


    一下瘫坐在堂屋凳子上,苏婆子细细回想着当年的事,她打听到苏二的婆娘病了许久,是个费钱的病,估摸着活不太久,便费劲心思勾搭上了苏二,但她久经风月,苏二那点东西哪里能满足她。


    李伍就是那个时候勾搭上的,一副健壮的好身板,干起事来,十个苏二捏在一起,也不及这一个,恋着李伍的身子,实在是厮混了有段时间,可是,每一次事后,她都喝了汤药!


    不对!有一回!苏二听到了风声,上门捉奸时,李伍本不愿走,就是当面碰上,苏二绝不是李伍的对手。但是苏二是她从良的不二人选,一时畅快和一世畅快,她还是拎的清楚的!


    好说歹说劝的李伍翻窗走了,趁着苏二进来前,她拿着帕子随意擦了擦下身,又接着伺候了一回苏二,这事才揭过去!只有这一次!可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想明白的苏婆子顿时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苏二对这个儿子的溺爱程度,就是她这个亲娘都要退一射之地,这么些年过下来,她明白苏二是嫌弃她出身风尘,只是不忍叫儿子在烟花柳巷长大,这才偷换了药,治死了原配,迎她进门。


    他能容忍她苛待苏禾,也是看在苏贵的面上,可以说,她在苏家一切的地位都来源于这个儿子!她见过苏二在勾栏院那个相好的,和年轻的


    晴娘有两份相像,但哪又如何?苏二不可能再娶一个勾栏院出来的女子,不过是仗着手上有两个子,玩起了怀念旧人的把戏罢了。


    眼下要怎么样才能打消李伍的念头,她冲进卧房,翻起了箱笼,都是她积攒了这些年的压箱底,一件一件拿出来,带着心痛看了一遍又一遍,才挑拣了几样用布包起来揣进怀中,都送给李伍,只求他快点走,别来打扰她的安生日子!


    将剩余的东西又重新放了回去,才故作镇定的往私塾走去,果不其然,那厮还在私塾不远处的角落里蹲着,她看身后并无人跟来,快步走过去。


    “想明白了?”李伍看她鬼鬼祟祟的,也不在意,只轻浮的笑着。


    苏婆子从怀中将包裹的东西拿了出来,一股脑塞到李伍手上,忍着割肉的心痛道:“你认错儿子了!我看你日子过的艰难,特意包了几样东西给你,或当了或送你婆娘,都随你!只求你别来搅了我的安生日子!”


    李伍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四五枝珠钗,东西还算不错,不过,打发谁呢?将东西拢好塞进怀里,笑道:“看来你这日子过的还不错嘛,这样的好东西,随手就是四五件。”


    苏婆子警惕的一挑眉,带着戒备,冷硬道:“这是我积年攒下来的,都给你了!快走吧!”


    “好。”李伍二话不说,果断转身走了。苏婆子就站在私塾门口看他越来越远的身影,不放心的又站了半个时辰,见人并未回头,这才放心的回家。


    她却没没看到,李伍走远后,便环顾四周,寻了一棵树,三两下就爬上去,那个视角,能让他看到私塾门口的情况,就看到苏婆子像个傻子般站在那。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掂了掂,这蠢货,亲自送把柄到他手上!那小子定是他的,不然她送什么东西!心虚啊?儿子他要!这好东西也要!毕竟,养儿子费钱呐。


    赵童生的私塾散学也早,不过申时末,就敲了下学的钟,那群小孩子如同撒欢般跑了出来,李伍瞅准了苏贵的身影,走到那小子面前,忍住激动,声音微有些颤抖:“小子,还记得我不?早上咱们才见过的。”


    “哦~你是早上拉住我娘的那个牛子,是不?找小爷什么事?”苏贵一扬脑袋,抬起下巴,双手抱臂,学着那些富贵公子的做派,一眼就能看出这孩子教养不足。


    只是李伍初得贵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欢喜,也不在意他的话,只摸一把他的脑袋,这小子,养的真壮实,嘴里笑道:“爹——叔,请你去下馆子?不知这位小爷赏脸么?”


    “还有这样的好事?”苏贵将书箱子递给李伍示意他来拎着,李伍一把接过。


    李伍有心讨好这个儿子,直接听他的话,去了清安县最好的酒楼,两个人洋洋洒洒的点了五六个菜,吃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苏家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苏二起初还以为栓子是贪玩,同巷子里的孩子疯玩忘了时间,也没在意。直到晡食都过了,还不见人家来,苏二哪里还坐的住,嘴里骂着苏婆子无用,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赶忙招呼四邻帮忙一起寻人呢。


    街坊四邻平日里摩擦是不少,但大人之间的龌龊自然牵扯不上孩子,何况苏贵也算是众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大家也怕这孩子真叫拐子拐去了,摩拳擦掌的准备去找时,苏家的院门一把被人推开。


    众人的眼神看去,见这小子吃得肚子滚圆,身后还跟了个极健壮的男子,苏二一下子蹿了过去,一把抱起儿子!以为是苏贵遇上好心的汉子,忙不住的道:“谢谢这位壮士!谢谢这位壮士!”


    李伍一抹嘴,笑道:“客气了,我送自己儿子,用不着你谢!”


    咚——


    身后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第45章 第45章院里众人乍一听这男……


    院里众人乍一听这男子说的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在三人中间来回扫视,又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气氛一时凝结,正不知如何打破时,苏婆子倒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院中尴尬窒息的氛围。


    被喊到院中的街坊里就有隔壁的婆子,看这情形实在不对,一下冲到了苏婆子身边,蹲下身子,死死掐住人中,使足了力道,苏婆子一个大喘息,不得不睁开了眼,这场景,她此生都想不到!


    院中众人见苏婆子也醒了,眼神不住的流转在四人之间,明晃晃的好奇打量,直到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子眼瞅着不对,忙招呼道:“既然栓子也回家了,咱们就不打扰了,咱们走吧?”


    十来个人浩浩荡荡的前后脚走出了院子,只是路过李伍时,个个拿眼尾死命的盯着看了一眼,这——确实有五分相像啊!


    苏二自听到了那男子的话,便放下的苏贵,捏紧了拳头,直到院中的剩下他们四人,再也忍不住,一拳挥向李伍,李伍一抬手便挡下了,他行伍出身又侍弄田地多年,一身腱子肉自然不是苏二能比的。


    “怎么?要动手?老哥误会了,我上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带我儿子回家。”李伍扯着笑,眼神赤裸裸的盯着苏二,丝毫不让!


    “你放屁!你个绝了种的畜生东西!我家栓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儿子!”苏婆子清醒过来,嘴里凄厉的叫骂,低着头一下冲了过去,直直的撞向李伍的胸口,力道之大将李伍撞得倒退了两步。


    抬起头,目眦欲裂,伸手就要去挠李伍的脸,叫李伍一把推了出去,摔倒在地,苏贵一把冲到苏婆子身边,哭喊着叫道:“娘!”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牛子要自称是他爹,不就是吃了一顿饭吗?怎么一回家就变成这样了?他不明白但也能看出气氛不对,冲过去就对着李伍拳打脚踢:“给小爷滚!我是你爹!”


    李伍一把捏住苏贵的下巴,脸上的肥肉都聚拢在了一起,神色狠厉道:“欠教养的小子,等跟老子回了家,定要好好教教你规矩!”苏贵奋力挣扎,李伍也不是真要伤了他,就松开了手,脸上一片红印子。


    今儿的一顿饭菜可不便宜,若不是苏婆子送给他的珠钗还值点钱,他还真舍不得,这小子再不济,也是个带把的,能让他在李家村挺直了腰板,那就值当。


    苏贵一溜烟跑到了苏二身后,探出个脑袋,揉着刚刚被捏住的地方,嘴里仍就叫骂道:“谁他妈的要跟你回家?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我苏家叫嚣?我姐姐可是县尉老爷的宠妾!还不快滚,不然小爷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苏二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他看着苏贵和那汉子五成相似的长相,心里直打突突,听到栓子的话,面色难看的冲着李伍道:“这位小哥,你许是弄错了,我这儿子是我看着出生,好容易养到这么大的,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也不客气了!”


    李伍一听,这苏家居然还有个高门宠妾,一时也有了些退缩之意,但临走前,还是摔下一句话:“老子要认回亲儿子,天经地义!便是告到衙门去,我也不怕!”


    仿佛是强撑着丢下这句话,李伍转身就走了,不行,得去问问那两人,苏家这个女儿是个什么来头?只留下院中三人大眼瞪小眼。


    苏二也顾不上苏贵,一直忍着的怒火瞬间爆发,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苏婆子脸上,清脆响亮,苏婆子的脸瞬间肿胀了起来,这一巴掌打得她有些昏头转向,捂着脸缓了许久。


    “你同老子说说清楚,那贼汉子究竟是谁?”苏二一把揪住苏婆子的衣领子,拽的人踮着脚,苏婆子低头掩饰住面上的慌乱,又抬起了头,哭诉道:


    “官人,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这些年我安分守己,从不曾干过对不起你的事!”


    苏婆子眼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一只手无助红肿的脸,另一只手握住苏二的手,带着几分心酸苦楚:“官人,我晓得你嫌弃我出身不好,可自从跟了你,我当真就断干净!那人我真不记得了!就是对簿公堂,我也没有半句虚言!不然就叫老天让我不得好死!”


    “行,老子就信你一回!要是你们真有瓜葛,我苏二也不能真顶着一顶绿帽子!”苏二将


    手松开,看着苏贵仰着的脸,平时必定要逗弄一番,今儿却是有些膈应,抬脚便走进了正房。


    苏婆子晓得今天触了他的霉头,也不敢似往常一般颐指气使,自己去灶房打了热水,伺候了苏二洗漱,便自己独自睡到了小北屋,看着摆放在细腿高脚桌子上的牌位,吐了口浓痰,又唾骂道:“晦气东西!”


    脱了外衫想躺下,心里还是觉得膈应的慌,便凑到了苏贵的屋子里,将就睡了一晚。


    ……


    苏二翻来覆去一夜,一早就去了杨柳胡同,将大门敲得砰砰响。


    那守门的小厮伸着懒腰开了大门,就瞧见一老汉,不耐烦道:“你谁啊?大清早的,叫魂呢?”


    “我是苏禾的亲爹,你叫她出来见我!”苏二横着脸冲那小厮直嚷嚷。


    “没这人,你找错地了!”看门的小厮哪里能知道苏禾的闺名,他是庄引鹤特意从府上调过来的,杨柳胡同门户虽小,但他住在这里,确实需要一个有眼色的小厮。


    “放屁!”苏二看小厮要关门,连忙用手挡住,又道:“我姑娘前些日子才进的府,怎么就没这人了?”


    “行,那大爷你等等?我去通传一声?”小厮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也怕得罪了真贵人,毕竟不是随便哪个老汉就敢来敲门的。


    “嗯。”苏二一撩衣角,就这么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那小厮一看,也停下了将人往里请的动作,转头便跑进了院中。


    一路小跑到垂花门,禀告了守门的婆子,那婆子一听,转身就到正房,看着守在廊下的秋桂,堆着笑道:“秋桂姑娘,门外有个老汉,说是苏小娘子的亲爹,要见小娘子一面,烦请通报一声?”


    经过秦嬷嬷这些日子不断地调教,院中伺候的下人们总算是勉强能看的过眼了,秋桂掀开帘子进去通传,苏禾正坐在外面打着绣球结子。


    猛女姐姐新婚在即,她没什么别的东西拿的出手,便想着打一对石榴样式的结子,石榴多子,也是添个好意头;昨儿她翻了私房,还能打一对银耳坠。两样东西做添妆,也算拿的出手了。


    “娘子,门外小厮说,姑娘父亲在门口候着呢,想见你一面。”秋桂恭敬的低头通传。


    苏禾自见过李伍,又晓得这人是庄引鹤安排的,便打定主意不出头,手上也不停,只轻描淡写道:“就说我惹恼了县尉爷,叫他禁了足,这两日不许见人。”


    “是。”秋桂得了话,退到门口,转身掀开帘子时,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大力,平常苏小娘子总是使唤大力多些,不像她,一直只能在外间伺候着。


    秋桂讲话交代给了二门婆子,也就低头忙活自己的事了。那婆子得了话,也去回禀了。


    “老大爷,府上婆子说,说苏小娘子惹恼了爷,这下正禁足了,您怕是见不着了。”小厮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看着苏二。


    “这个没用的东西!要紧时一点忙帮不上!早知道当年还不如溺死呢!”苏二丝毫不顾及眼前的小厮,张口就臭骂,那小厮吓得快步走开了。


    苏二眼见指望不上苏禾,也不耽误时间,急忙赶回家里,这几日卖货不不打紧,他得守着这个儿子!接送都要他亲自跟着,若真叫那拐子带走,他当真是哭都没地哭!


    苏婆子也准备亲自接送苏贵上下学堂,两口子不谋而合,苏婆子拎着苏贵的书箱子刚打开院门,就迎头撞上了苏二,苏婆子嗫嚅着往苏贵身后站了站,才开口道:“官人,你今儿不去卖货?”


    “哼。”苏二冷哼一声,一把拽住了苏贵的手,低头道:“今儿,爹亲自送你去。”


    苏婆子背着书箱子一言不发的跟在两人后面,亲眼看着儿子进了赵童生的私塾,苏二这才开口道:“老子迎你过门,就是为着我儿子不能长在勾栏院里,你不打紧,不能带累了我儿子的前程。那贼汉子到底是怎么找上你的,我不管,但这事你要是摆不平,你就跟人家走吧。”


    “官人,我一定分说清楚,我绝不走,我儿子在这呢,我哪也不能去!”苏婆子心里恨毒了李伍,他怎么没死呢!如今来搅合自己的日子,自她进门,还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呢!


    两人正要抬脚往回走时,就看到李伍站在不远处,手上好似拿了个东西,朝他挥了挥。


    苏二眯着眼睛看了看,有些眼熟,又走进两步,这才看清楚。


    晴娘的珠钗!


    当年他偷出来送给苏婆子的!这东西,他绝不可能看走眼!


    苏二的面容瞬间扭曲而狰狞,暴起的青筋,带着杀意看向苏婆子。


    这贱人——!


    第46章 第46章苏禾一早起来,只穿……


    苏禾一早起来,只穿着内衫坐在卧房内间打着结子,苏二上门求见的事半点不曾扰乱她的心思,正思虑着晴娘事毕,她该如何自处时,内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你没事吧?”庄引鹤一把推开了内室的门,面露担忧,大步跨进内室,一撩衣袍,坐在了美人榻上,盯着苏禾的脸仔细瞧着,生怕错过她面上的神情。


    “都头,今日衙门不是有差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禾放下手中的丝线,抬眸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莫名出现的人,她能有什么事?


    “点个卯就行了,我听——听小厮来报,说你爹上门求见你,这不是怕你……”庄引鹤欲言又止,他本是害怕苏禾半道心软,后悔将苏贵之事揭开,再叫苏二说得想不开,小厮到苏二叫骂的实在有些不堪,他心中担忧这才匆匆赶回。


    “怕我什么?我还怕都头日后觉得我这样的女娘,实在心狠;毕竟苏二纵有千般过错,但总归是我爹,就这么断了他此生的念想,实在过于狠毒。”苏禾眼中的不解化成了嘲讽,讥诮的笑着,叫他看得心中莫名的不爽快。


    她在杨柳胡同住的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这个小女娘不像是市井门户里能养出来的,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处事却很有章法,不疾不徐;秦嬷嬷管着杨柳胡同诸多事务,也不见她眼热,同他要了管家理事的权利。


    前段日子,他亲自吩咐了绣坊银楼上门为她量体裁衣,锻造钗环;他能看得出她的欢喜之意,但事后也不见主动讨好他,哪怕不能吹弹一曲,同桌用膳时,斟酒一杯也无!


    “自然不会,你这个爹,说句不敬的话,枉为人夫人父,算计拖死你娘,以沉塘为要挟,逼着我收了你;自然了,也是爷乐意。”说话间,身子又不老实凑近了些,“爷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就不想着报答一下我?”


    苏禾见他凑了过来,丢下丝线,起身坐到了圆凳上,庄引鹤的眼神就这么带着欲望的盯着苏禾,因是内间,她穿的并不繁重,上身着嫩黄色暗花抹胸,下身着嫩粉色提花合裆裤,外套了一件直袖衫,简单清爽。


    但纤腰丰臀,行走间婷婷袅袅,庄引鹤素了许久,忍不住盯着看了又看,原本是双腿微开,倚在隐囊上,颇有些肆意的风流模样,身体喷薄而出的热气,带着气血翻涌,只能一条腿支起,掩饰住动情的身体。


    庄引鹤还察觉到她并不喜欢时下女子的装扮,银楼打好送来的首饰,也就拿到那日见她十分欣喜,往头上比量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戴过,


    总是盘个简单的发髻,带几朵小珠钗点缀;若是今日一天都无出门的打算,那就散着头发,能在内寝坐上一整日。


    “我与都头的约定还未完成,届时的报答,都头一定满意。”苏禾自顾自的拿起茶水斟了一杯,嘴角勾着笑,手拿茶盏抬手示意,洒脱之余又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庄引鹤这段时间就跟开了屏的孔雀一般,日日寻着机会就要往自己屋里钻,她原本没什么兴趣,以为不过是个空有脸蛋,早就让酒色掏空身子的样子货罢了。


    直到那日,不慎闯进了耳房,这厮刚沐浴完,裸赤裸着上半身,蜂腰猿背,似是察觉到有人闯了进屋,随手披上一件外衫,就这么赤裸着上身转了过来,发尾带着水滴溅到了腰腹上,六块!她数了一下!


    苏禾前后两辈子也没直面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红了脸,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腰腹处看,还算有点东西嘛,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事成,睡上一睡,也着实不亏,就当体验一把了;她从前看剧里说,男人,要挑有经验的好,如此方得闺房之乐。


    庄引鹤握拳抵到嘴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这小娘子,怎就这般不知道羞,刚平复的身体心绪一下子又被勾了上来,也不掩饰了,直接拿了隐囊放在下腹处,用手撑在隐囊上,眼含深意的打量着苏禾。


    刚想呵斥两句找回场子,就听到秋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带着几分急切:“姑娘,出事了!”


    “慌什么?出什么事了?”庄引鹤不耐烦的回到。


    “二门婆子来报,说是苏小娘子家里闹出人命了!是苏老丈的街坊找来的,人还在大门外等着呢,说万请姑娘回家看一看!”秋桂平复好心绪,恭敬的回禀。


    苏禾一听人命二字,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就要开门往外冲,庄引鹤也顾不上隐囊,一把拉住了苏禾将人拽进了怀中,用力过猛,撞的一个闷哼。


    “别慌,有我呢。”似是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背,又将人松开,冲着外面道:“进来,替你家姑娘更衣梳妆。”


    秋桂得了准话,这才推门进来,庄引鹤又坐了回去,就听苏禾吩咐道:“不必复杂,简单不失礼就好。”


    知道苏禾着急,秋桂也不多话,手上迅速忙活了起来,盘好又让苏禾自己选出门带的珠钗,另从柜中寻出了一套外出穿的衣衫。


    庄引鹤一看苏禾选的首饰,果然,银楼打的精美繁复的步摇、簪子都叫她丢在妆奁里吃灰,只选了小巧的珍珠发叉,并一对珍珠耳饰,确实衬的她肌肤莹润。


    “我要更衣,还请都头回避。”苏禾见这人动也不动的靠在隐囊上,只能亲自开头发话。庄引鹤似是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出了外间。


    等到两人带着街坊到苏家小院时,里面早已乱成一团。


    来福儿、来喜儿对视一眼,迅速将聚在院中的人散了出去,笑道:“苏娘子要处理家事,还请各位回避。”


    众人早就在苏二的炫耀中知道苏禾给县尉爷当了妾,听说还颇得宠,看她身边站的男子,器宇轩昂,一瞧就不是普通人,纷纷识趣的走了。


    事情还要回到今早,三人相撞,李伍拿出了晴娘的旧物,刺激的苏二失了理智。那东西这些年放着早就失了颜色,但样式是雪掩梅花,晴娘最喜梅花,他那年为了讨佳人欢心,特意买的,足足花了二两银子。


    后来又偷出来讨好了苏婆子,她在挑拣的时候,早就不记得这东西的来历了,只觉得分量轻,样式也不是她喜欢的,不如用来打发了李伍,谁知道就这么巧!四五样钗环,他偏偏选了这个!


    苏二压根顾不上什么颜面,面发狠色拽着苏婆子的头发就往家中拖,李伍也不胆怯,就这么跟着一起来了。


    当着李伍的面,苏二将苏婆子的头死死拽住,发狠般往墙上撞去,接连撞了三四下,苏婆子的哀嚎声响彻南北巷子上空,引得一众人前来拉架,发狠的苏二哪里是那么容易撒手的,生生拽掉了苏婆子一把头发。


    苏婆子吓得有些神志不清,额头上的血迹顺着眉骨,眼眶流了下来,看的骇人的狠,众人瞧着不对,其中一个德高望重的示意人去找苏禾和苏贵,苏二瞧着不大对,他们是外人,这样的家事不好过多插手。


    苏贵早就被这架势吓的呆在原地,苏婆子捂着额头,慌神道:“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栓子是你的!不是他的!”


    拽住了苏二的裤脚,一下子瘫跪在了脚边,放声哭喊着;李伍瞧苏禾既不劝解这两口子,也不叫人绑了自己,当即便有数了。


    “若不是我的,你拿这珠钗给我干什么?可见是做贼心虚,拿东西堵我的嘴呢。”李伍将珠钗一把丢在了苏二的脚边,苏婆子的面前,苏婆子颤抖着手拿起,狠狠朝着李伍摔过去:“你这腌臜混账!偷了我的东西,还敢上门来!”


    苏二一脚踹开了苏婆子,大步走到苏禾面前,忍住高阔的嗓门,道:“姑娘,你爹叫人欺负到门上了,你不能不管!”


    又对着庄引鹤谄媚道:“好女婿,叫你看笑话了。”


    “爹爹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妾室,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周小娘出身不干净,当年为了进门,谗言拖死了我娘,如今这栓子出身有疑,许是报应呢?”苏禾眼神淡漠的看着苏贵和李伍。


    “再说了,这二人确实相像,爹爹也不好一直帮人养儿子不是?”苏禾字字诛心,苏二气红了眼。


    “苏老丈,既如此,不如就滴血验亲?这世上相像之人多了去了,还能个个都有血缘关系不成?”庄引鹤看着瘫坐在地的苏婆子,呆愣的苏贵和眼不错的盯着苏贵的李伍,提了个法子。


    “对!对!对!滴血验亲!”苏二被点醒了,转身跑进了厨房,不多时便端了两碗清水,来福儿从堂屋中端了把椅子,就这么摆在了院中。


    苏二一把拉过苏贵,从怀中掏出了刀,拿着苏贵的手指就是一划,将血滴进了碗中,苏婆子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椅子边,看着苏二也将手划破,滴血入水。


    苏婆子死死盯着碗,又癫狂的将其打翻,绝望哭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会不相融!”


    李伍看着也有些心惊,这婆子年轻时风流浪荡,自己也验一下吧,当下走到椅子边,先拉着苏贵的手重新滴血入碗,自己也将血滴入碗中,三人死死的盯着碗。


    苏婆子捧起碗,递到苏二面前,又哭又笑:“官人!官人!你看,不相融!不相融!拴子不是他的!”


    第47章 第47章这场面一下将几人都……


    这场面一下将几人都钉在原地了,苏婆子哭完反应过来时也傻了,栓子要么是李伍的,要么就是苏二的,绝不会有第三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段日子,她只同这两人都过肌肤之亲,怎可能都不相融呢?


    庄引鹤也有些傻眼,这算怎么回事?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苏禾的表情,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面上竟半点不漏,倒衬的自己像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一般。


    “你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李伍比苏二更恼火,他看苏贵的长相分明就是他们老李家的种!可滴血验亲的结果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唰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


    苏婆子被揪住了衣领,也不嚎哭怒骂,失魂落魄的盯着那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就算拿不准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怀上苏贵的那段日子她伺候过几个男人,她还是晓得的。


    苏禾神色淡淡的看着院中的这出闹剧,滴血验亲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毫无依据的法子,不过确实是古人奉为圭臬的方法之一了;苏贵的脸盘子活脱脱的李伍第二,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贱人!今儿要是说不清楚,老子就回了苏家庄,请族老将你们这对奸夫□□一并沉塘!”苏二用刀抵在苏婆子的脖颈处,刀口处冒出丝丝血迹。


    苏贵这时才反应过来般,一把冲上去抱住了苏二的腿,满脸是泪,声音尖利:“爹,爹,你放开娘!”苏二低头看着这个他从小溺爱到如今的儿


    子,哪里还有半分温情,一脚便将人踢开。


    李伍有些心疼,冲着苏二喊道:“冲他撒什么火气!”又将苏贵从地上扶起,苏贵甩开了对方的手,一把爬起来又跪到了苏二的脚边,抽噎着。


    苏贵这一嗓子,彻底惊动了街坊四邻,一个个围着苏家的墙头瞧着里头的情况,有人劝道:“苏老二,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呢?多少年的夫妻了,怎好下此重手?”话音刚落,就挨了自己婆娘一杵子并着个大大的白眼。


    苏贵长的不像苏二这事,南北巷子里大多数人都在背后嘀咕过,只是等苏贵年纪渐长,苏二又没别的儿子,众人怕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给自家引来祸事,这才渐渐消停不说了,谁能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真有野汉子找上门来了。


    “说!”苏二恨不得此时就千刀万剐了这个贱人,他能叫苏婆子骑在头上这么多年,就是看在她替他苏家生了儿子的份上!


    “官人,栓子真是你的,我怎敢骗你啊!”苏婆子被苏二这近乎癫狂的模样吓得手脚哆嗦,努力的将脖子向后缩着,尽力离刀刃更远些。


    “放屁!那长相分明就是我儿子,周小娘,你怕是忘了咱们欢好的时候了吧?”李伍不在意苏婆子的死活,滴血验亲,苏贵跟他的血是不相融,可跟他苏二的也不相融啊!


    “你说,同你这个奸夫何时苟且的?一五一十的说!”苏二自己也在脑中回忆,苏贵是当年他独包她的时候怀上的,应当不能有假。


    周小娘三个字一出,院墙外的众人瞪大了眼睛,互相心照不宣的对视了起来,难怪啊!不过谁也不敢开口,南北巷子谁不晓得苏贵是苏二的宝贝儿子,便是苏禾是前头娘子留下的唯一孩子,也不见他苏二厚待几分,也是报应!


    “我……我真没有……”苏婆子颤抖着嘴唇,头发早就被汗水浸湿,胡乱的贴在脸上,从李伍出现,她就开始心惊胆战的,一时也不曾安稳过。


    “放屁!那年,老子翻窗走的,你忘记不成?”都当他李家村的人是吃干饭的不成?他说沉塘就沉塘了不成?况且当年两人欢好时,她还是个婊/子呢,开门接恩客,天经地义的事,他又不是在她从良嫁人后偷情的。


    苏二一下子想到了,是有那么一回事,自己听到勾栏院里其他人闲谈时,笑他当了个绿王八,说周小娘勾上了个身体壮硕的男子,只等他不在时,上门偷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他不信,这才有了当年的捉奸,只是并没有捉到,还叫她大闹了一场,这才偷了晴娘的珠钗给她赔礼道歉。


    似是觉得这一击还不够,李伍又补充道:“咱们在一起连着厮混了半月有余,看你官人那没鸟用的模样,能有什么用?”


    “你闭嘴!别说了!”若不是此刻脖颈在人刀下,苏婆子同李伍拼命的心都有了,她从不曾想过,当年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如今能叫她万劫不复。


    到底是长辈年前时的风流事,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揭开来说,庄引鹤到底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低头在苏禾耳边,低声道:“可要我们回避?”


    “有什么可回避的?这样的丑事还是揭开来说明白了才好。我爹做了这么多年的冤大头,谁来同情我苏家呢?”


    苏禾讥讽的看着这一切,忽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身进了小北屋,看到依旧放在细腿高脚桌子上的牌位,毫不犹豫的拿了下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有细细的灰尘附在上面了,用帕子将灰尘擦去,就这样抱在怀中,又回到了院子里。


    苏禾的动静引的众人看了过去,瞧见她怀中抱着的东西,还是没忍住,窃窃私语道:“哎,要说晴娘走的这些年,过的最艰难的便是禾丫头了,好在老天保佑,叫她给县老爷做了妾,也算是熬出头了。”


    “可不是,自从苏婆子进门以后,我就没见禾丫头穿过一身齐整的衣服,他苏家这样的有钱,能送苏贵去念书,难道连一身齐整衣服都不能给禾丫头置办?”


    “可不是么,瞧她整日里打扮的溜光水滑的,一副妖精模样,时常还同老爷们调笑几句的,原来是老毛病了啊。”那妇人似是不解气,又“呸”了一声。


    “晴娘多好呀,人长得体面不说,一手的好绣技,待人又和善,咱们谁家上门去问,从来不藏着掖着的,恨不得手把手的教呢,可惜没个儿子,就这么一病去了。”


    这世上,最利的便是人的嘴。南北巷子同苏婆子结怨的妇道人家不在少数,本就看她不顺眼,如今晓得她出生勾栏瓦舍,更是唾骂几句。


    要说与晴娘有多好,也不见得,不过是去了数年的人,说什么自然是活着的人来定了。


    苏二叫周围的话刺激的眼睛更红了,胸膛喘着粗气,好似个破风箱,捏着苏婆子的手愈发用力了,疼的苏婆子连连哀嚎叫痛。


    李伍的眼睛一直盯着苏贵看,见他低头哭求他爹放了苏婆子时,那是——


    像是要给苏二一个了断般,李伍语气不明:“我李家子嗣,后脖颈上都有一颗凸出的黑痣,我亲自验过,若无,我即可就走;若有,长相并着这个特点,是我亲儿无疑,我定是要带他回家的。”


    李伍大步上前,拽起苏贵,按住他的头,将那颗黑痣对准了苏二,语气笃定:“就是我儿!”


    苏二一把甩开了苏婆子,刀刃上的血迹很少,但看着叫人害怕,看到了苏贵的后脖颈。


    哄——苏二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气血上涌,眼中只剩一片通红,低着头又重新走向了苏婆子,一把拽起苏婆子,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猛然一刀,直接捅进了苏婆子的腹部,好似不够解气般,接连捅了两三刀,一片森然:“贱人!贱人!贱人!我真实瞎了眼,听了你的撺掇,眼睁睁看着你害死了晴娘!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来喜儿和来福儿看这情形,一下子挡在了庄引鹤和苏禾前面,庄引鹤试图用手挡住苏禾的眼睛,这样的场景,不是她一个小女娘能承受的,谁知刚覆上就被苏禾一把扯开了。


    苏二像丢一块破布般丢开了苏婆子,看着人在血泊中抽搐,趴墙头的人瞧着不好,连忙跑去请大夫。苏二的身上沾染了血迹,提着刀走向苏贵,正欲抬手砍去时,李伍劈手夺过了刀,一脚踢在了苏二的胸腹上,这一脚下了死力道,苏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捂住了刚刚被踢的地方,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拿下!”庄引鹤一声令下,来福儿和来喜儿一把冲过去,将人按住,李伍不欲与官府作对,一把将刀扔了出去。


    庄引鹤上前查看苏婆子的情况,怕是不好,这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先等大夫过来?再将人押到衙门去。”


    庄引鹤的看向苏禾,似是在问她的意见,苏禾轻轻颔首。


    “来福儿,你去衙门通知叫一班人来。”庄引鹤看苏二的样子,也无反抗之力了。


    待大夫气喘吁吁的赶到时,苏婆子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苏贵的哭声响彻云霄,苏禾有些不忍,当年的小苏禾也是这样吗?


    大夫蹲下号了脉,摇了摇头,叹道:“准备后事吧。”便走出了苏家小院,好像一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苏贵止住了哭声,从地上捡起了刀,冲着李伍砍过去:“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娘!”李伍岂能叫一介小儿吓唬住,不过三两下就将苏贵死死勒住。


    不多时,衙门就来了一班人,将人扣住带上了衙门,因是命案,当场开堂审理。


    苏禾因是家眷便被一起请到了公堂上。


    “堂下何人?所谓何事?”


    “回大人的话,草民乃是李家村李伍,欲接回亲子,同南北巷子苏家苏二有些口角;争执时,苏二动手杀了自家婆娘。”


    “你说。”张大人一个眼神看向苏禾。


    “回大人的话,确实如此,苏贵本是我苏家唯一后嗣,李伍忽上门认领,还口口声声说是他亲子,我父亲悉心教养苏贵至今,一时受不得打击,这才出手伤人。”


    “你有何凭据就说旁人的儿子是你的?”张大人这些年也没见过两家争一子的事。


    “回大人的话,草民家中不管男女子嗣,后脖颈中间都有一个凸出的黑痣,且苏婆子因心虚,贿以财物叫我速速离开清安县


    ,若非心虚,何必要这样做?”说着还拿出了那根珠钗双手敬上,其余的都叫他藏了起来。


    苏二看到雪掩梅花样式的银钗,再也绷不住了,哭道:“报应!都是我的报应!她害死了晴娘,罪有应得!”


    说话间,苏婆子也被人抬上了公堂,只是身上盖着一块白布,苏二捅的那几刀,又深又狠。虽有大夫过来,但也无力回天。


    这样清楚明白的死法,都不用叫仵作查验。


    “苏二,你可有话要说?”


    “回大人的话,我受贱人蒙蔽,袖手旁观见她害死发妻,又替旁人养子数年,我独独一子,叫我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激愤之下才动手伤人。”苏二将晴娘的死一并归到了苏婆子身上,反正人已死,多年前的事,自然凭他一张嘴罢了。


    “既如此,事情也清楚。苏贵乃是李伍亲子,赔些银钱与苏家,就由李伍带回家中。苏二虽杀继妻,但事出有因,已失独子,得到惩罚。苏婆子蒙蔽亲夫,子嗣有疑,然人已亡故,便不在追究。”张大人一拍惊堂木,将这一桩亲子案做了了断。


    李伍喜不自禁,带着苏贵当天便回了李家村,开祠堂摆流水席面,好一顿热闹。


    苏二由来喜儿搀扶着上了驴车,到家便病倒了,直叫嚷着要苏禾回来伺候,否则就去告她一个不孝,苏禾回来了一趟,将晴娘的牌位放在了苏二床榻的对面。


    又以每日一百文的价,请了南北巷子的一个婆娘照顾,约莫十一二日后,看着苏二吐血不止,这才慌忙去杨柳胡同请了苏禾家来。


    第48章 第48章苏禾带着大力回到苏……


    苏禾带着大力回到苏家小院时,大夫带着药童已经候在了堂屋外,看着人来,冲着苏禾拱手一礼,道:“苏小娘子,您父亲脏器破裂已有数日,若是一早救治尚可缓解,可事到如今,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说着还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回天乏术的神情。


    “是,我知道了,谢过大夫。”苏禾微微欠身,大力忙从怀中掏出荷包付了诊金。大夫欲推却时,苏禾又道:“先生收下吧,没有叫你白跑一趟的道理。”


    大力不由分说一把将碎银子塞进了大夫身边的药童怀中,便退到了苏禾身后;那大夫也不好同个小女娘继续拉扯,谢过以后,带着药童道了告辞就离开小院。


    交代了大力守住了院门,不许叫旁人进来。苏禾就推开卧房的门,房中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坐在了床榻对面的凳子上,看着面色如金的苏二。


    此时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四目相顾,一时竟都没了言语。苏禾两世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态面对一位父亲,她细细打量着,公堂一别,再见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毫无生气即将离世的病人。


    “你过来,我有话嘱托你。”苏二硬撑着一口气:“我这身子就是叫李伍那个杂种踢坏了的,你要给你爹报仇!”


    因情绪激动,面色瞧着竟有了几分红润,又大喘一口气,缓了许久才道:


    “我怕是要不好了,等我死后,这房子、屋子的契书,你一个外嫁女,也没拿着的道理,都交还族中吧;不过谁若是拿了我的东西,就要过继一子与我名下,为我这一支延续香火。”


    苏二起初觉得不过有些疼痛,忍一忍就能好了,等到吐血不止时,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要照顾他的婆子去请了大夫和叫来苏禾。


    “这房子,是我娘挣下的,自然该由我来承继。为何要交还族中?”苏禾似乎不解一般看着苏二。


    “你——你不孝!”苏二颤抖着手,指着苏禾破口大骂。


    “我若不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若不孝,就会在公堂之上揭穿你的嘴脸;这房契、地契我都要了。至于香火一事,有与无,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你这是要绝我的后嗣啊!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生下来就溺死你这个贱人!跟你娘一样,绝了我苏二的种!咳、咳、咳。”苏二捂住胸口剧烈猛咳,眼神狠毒的盯着苏禾。


    剧烈的咳嗽让他“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身体跌倒在床褥间,看起来虚弱至极。


    苏禾走到床侧,看着奄奄一息的苏二,喃喃道:“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害死了自己的发妻和亲女,也不知如今这样的结局,你可还满意?”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苏禾的话,苏二居然有力气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床头,眼神中居然有了泪光,望着苏禾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慈爱:“我造的孽,我都认,是我这个亲爹做的不好,才叫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女儿啊!爹要死了,就当是为了成全爹吧,叫我将来四时八节有个供奉香火的儿子吧。”


    这是回光返照了?苏禾弯下腰,凑近了苏二的耳边,带着大仇已报的快意,一字一顿道:“苏禾早就同晴娘团聚了,我一个孤魂野鬼,占了她的身子,自然要为她报仇!如今,苏婆子已死,你怕是也熬不过今日,告诉你真相也无妨。”


    说完便挺起了腰身,又坐回了凳子上,等着苏二断气。


    苏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点一点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那明明就是他的孩子,他将她养大,断不可能认错!什么叫被别人占了身子?孤魂野鬼?是不是晴娘死不瞑目,替她报仇来了?


    苏禾想到了什么似得,环顾屋子一圈,找到了晴娘的牌位,又被放回了小北屋,她重新将牌位带回了正屋,放在圆桌上,对着苏二的床,自己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半阖着眼,一人一牌位,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屋子里的时间好似凝固了一样,若非外头的阳光渐渐拉长了苏禾的身影,直到夕阳覆盖上了苏家小院。


    苏二好像彻底想通了,这个端坐着的人不是他的女儿,是来索他命的厉鬼!


    “认——!”声嘶力竭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禾重新抬起眼,看着床榻上彻底没了气息的苏二,开门走了出去,摇摇欲坠,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庄引鹤伸过来的双臂,是她累傻了。


    ……


    待到苏禾回转醒来时。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大力激动地跳了起来,开了内室的门,满脸笑意得直接冲了出去。


    “小娘子昏迷了足足两日,这下醒过来就好了。”秦嬷嬷温和的看着苏禾,声音轻缓平和。


    这两日她一直都守在外间,听到大力这动静,先打发了她去二门外叫来喜儿去衙门回禀了爷,这才进了内室。


    “娘子可觉得腹中饥饿?小厨房一直热着清粥呢?娘子可要用些?”说话间,又将苏禾扶起来靠在了靠枕上。


    “嗯,是有些。劳烦嬷嬷了。”苏禾点了点头。


    秦嬷嬷知道她一向不喜人进内室,也不叫秋桂进来,只自己出去亲自端了清粥并两三碟子爽口小菜和几样拇指大小的点心,放在了美人榻的炕桌上。


    亲自服侍了苏禾起身用膳,苏禾不惯这些,昏睡了两日,人确实有些虚弱,笑起来都显得憔悴可怜,道:“嬷嬷,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来。”


    “好,那娘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间候着。”秦嬷嬷看苏禾能吃下东西,也放心了许多,这人呐,只要还有胃口,就能回转过来。


    小娘子前后不足半个月,阖家就只剩自己一人了,孤苦伶仃的,亲眼看着亲爹断气,是何等打击!当天晚上就烧得浑身滚烫,爷急得亲自去敲了老太医的门,将人硬生生从被窝里拽到了杨柳胡同。忙活了大半夜,才退了热。


    苏家的族老们得了消息,昨儿就到了南北巷子,叫嚣着要分苏家的财产。若不是爷亲自出面镇压了苏家那群人,小娘子一个人柔柔弱弱的,哪里能应付得来这群恶鬼!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真是可怜见的,以后进了爷的后院,终身也有了依靠了。


    苏禾半勺粥喂进嘴中,也在盘算着苏家的小院子要如何处


    置,苏家的族老们她没见过几个,钱财她可以舍出去一些,但是房屋地契她一定要握在手中!她要想想可有什么法子?


    “发什么呆呢?先好好用饭。”庄引鹤推开内室的门,就看到美人榻上发呆的苏禾,一身简单素雅的家常衣服,头发松散在身后,因发热昏睡了两日,瞧着都消瘦了许多,又心疼又责怪道:“大力是怎么伺候的!就让你一个人守在那屋子里!”


    “你别怪她,是我吩咐她守着院子门,不叫别人进来的。”苏禾搁下了勺子,看着庄引鹤一撩衣袍,在炕桌另一边坐下,皱眉看着桌上几个小碟子:“这群人怎么伺候的?就让你吃这些东西?当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就要冲着外间喊人。


    “别,是我要的。别的我也吃不下,清淡些我的还能用些。”苏禾连忙止住了庄引鹤的话。


    “有个事,我想问问你能否办?”苏禾的手在炕桌下无意识的搅着帕子。


    “你说。”庄引鹤身子往后一靠,倚在隐囊上,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我想要苏家小院,可有什么法子?”


    “无,你如今是出嫁女,无权继承苏家的房契地契。”


    “若是我要立女户呢?你我并无肌肤之亲。”苏禾有些不敢看庄引鹤的神情。


    “看来苏小娘子是打算过河拆桥了?我这疼惜怜爱之意,是自作多情了。”庄引鹤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禾,看她低垂的脑袋,毫不客气的伸手越过炕桌挑起了她的下巴。


    “击掌之约,苏禾绝不敢忘。但是,苏家小院是我母亲用一幅一幅的绣品挣来的,苏家那群人凭什么坐享其成?”苏禾也不再避让,一双眼眸里尽是倔强。


    倒有几分他当年违抗祖翁之意,宁挨家法也定要学武的模样,庄引鹤眼中的赞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收回长臂,嘴角勾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我已经满足了小娘子的要求,不想小娘子却层层加码,看着实在不诚心啊?若我帮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呢?毕竟小娘子说的也对,我们可没有肌肤之亲。”


    苏禾从美人榻上下来,走到了庄引鹤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失落和不甘:“庄都头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便是将所有钱财家资都双手奉上,也入不得都头的眼。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除了求都头,我别无她法。”


    苏禾微微倾下身子,拉住了庄引鹤的手,带着哽咽的声音,眼中的泪将落不落,看她在床榻上昏睡的两日,他急的嘴里都起了燎泡,到底还是没忍住,站起了将人抱在怀中,轻抚着青丝,叹息道:“哎,都依你,只是这事难办,便是保住了房契地契,你苏家的家财恐怕也要舍出去些,总要堵一堵这些人的嘴吧?”


    “嗯,我都听都头的。”苏禾环住了庄引鹤的劲腰,活脱脱一个无依无靠惹人心疼的小女娘。


    还剩两件事,苏家小院、还有将晴娘的牌位供奉到海兴寺。


    ——小苏禾也供一个吧。


    第49章 第49章庄引鹤有意亲近,趁……


    庄引鹤有意亲近,趁着将人搂在怀中的机会,贴着苏禾的身子,一副占足了便宜的浪荡子模样,几息之后,又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借着两人身高差距,躬着腰身,无奈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苏禾的脖颈间深喘了几口气,看着瓷白细腻的肌肤,他胸中突来一股暴戾之意,想死死咬住这块嫩肉,将人拆吞入腹!


    压制住起伏的身体和心绪,意识到自己若再同她独处下去,只怕是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只能万般不舍的松开了怀中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对视道:


    “你先好好养身子,外面的事都有我压着呢,若需要你出面时,我会亲自同你说,你记得叫那两个丫鬟跟紧了你。时辰不早了,你用完这些,就早些休息吧。”说完就放开了人,欲转身离开这间充斥着暧昧的内室。


    苏禾的耳尖微微泛红,她刚才察觉到了,见他主动避让开,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自己的事,又一把拉住了庄引鹤的手,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如今不吊着他将她的事办完,真等到叫他得逞那日,不过是新鲜三五日,往后再想做些什么,就难了。


    “爷,苏二是要带回苏家庄入土为安的,这我不反对。但若是苏家庄的族老要争别的东西,爷也不必客气,尽管出手教训。”


    “你可知,若是惹急了他们,对你的将来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他们识趣,我愿拿出一半家财为苏家庄添置田地,地里的出息皆由族中支配。至于我的将来?不是还有爷为我支撑着嘛,我不怕!”


    看着苏禾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满眼的天真与信任,庄引鹤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也是个法子;你这小女娘,也不怕爷把你卖了?”


    “那爷记得给我卖贵点,届时分我一些,我如今正缺银子呢!”


    庄引鹤这狗男人,嘴上都是好听的,可防她的意思半点没减,锦衣玉食、珍珠钗环都备齐全了,只有一样,不给现银。


    “你要银子做什么?姑娘家金尊玉贵的,别叫这些黄白俗物沾染了才好。”故意听不懂她话中的暗示,这小丫头,心眼子忒多,还是等真成了他的人,才给她银子吧,也不能多给。


    “好吧,还有一件事,明儿我要去一趟海兴寺,将我娘的牌位供奉到寺中。”苏禾揭过玩笑,有些低落道。


    “好,不过明儿叫两个丫鬟都跟着你,只大力一人,我不放心。”庄引鹤点头,对此没有意见,她要如何安置苏家故人,都随她的心意,到底还是个不足双十的小女娘,骤然间,一个亲人都没了,也是可怜。


    苏禾看着庄引鹤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心中暗想:原身的苏禾,一个族谱都上不得的小女娘,族中好的时候,同她无关;不好的时候,倒要一群他们看不上的外嫁女一个个回来出钱出力。就是惹急了,又能如何?


    次日清早,苏禾换上了素色衣衫,用过朝食,带着大力、秋桂上了马车,来喜儿如今成了专替苏禾跑腿办事的小厮了,来福儿原先有些不放心,这小娘子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还是跟在爷身边,才有前程可言;如今跟着爷料理苏家的后事,倒又觉得,来喜儿的前程怕是在后头呢,至此,也放下心来。


    如今五月下,海兴寺又是一番景色,郁郁葱葱的树木掩住寺门,海兴寺的香火是出了名的灵验,便是苏禾来的已经够早了,还是能见到来往上香求签的妇人们。


    苏禾并不懂寺中供奉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来喜儿机灵,叫住了一位大和尚,将人引到苏禾面前,笑道:“小子不曾经历过这些供奉香火牌位之事,叫了寺中的大和尚过来,娘子有什么尽管问。”


    如今苏禾心中对这些愈发敬重,双手合十,有礼道:“阿弥陀佛!大师父,我这随从无礼,冒犯了大师父,还望大师傅见谅。”


    “女施主,无妨。”那和尚也合十回礼。


    “我想在寺中供奉亡母灵位,不知道要怎么做?还望大师父指教。”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随我来。”那大和尚说完,示意苏禾跟自己过来后,便抬脚往大殿走去。


    “住持,这位女施主想为亡母供奉牌位,不清楚要怎么做,我便带她过来了。”


    须臾数月过去,大雄宝殿里,佛祖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向上屈指作环形,半阖眼,俯瞰芸芸众生,香烟缭绕,苏禾闻到这个味道


    ,忽然觉得很心安。佛祖法相庄严,一切如旧;而她,是否作了恶?


    “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否告知亡母生辰名讳?”


    苏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身后跟着的大力、秋桂,道:“你们去外面等我吧,我有些私事想单独问过住持。”


    “是。”大力不假思索,一口便应下了。


    秋桂看了大力一眼,有些无奈,爷明明吩咐了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小娘子,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可就不会轻轻揭过了。


    苏禾晕倒在苏家小院后,庄引鹤将人抱上了马车,又进去看了一眼苏二,死相嘛,他看着是不怕的;可她一个小女娘,就跟这么一个将死不死的人待了几乎大半日,回去当晚就起了高热,接着就是昏迷不醒。


    急得庄引鹤当即就要将来喜儿和大力押出去打板子,好在秦嬷嬷劝住了,只道:“苏小娘子是个再心慈不过的人了,要是她醒来,晓得自己一向倚重的人,听了她的话却被爷赏了板子,只怕是不好,不如等小娘子醒来,要打要罚由她自己做主,可好?”


    好歹劝住了爷,这才免去了一顿板子,大力这个不长脑子的玩意,也不晓得劝诫两句,就这么应下了。她倒是不好再开口了,只能行礼,又婉转劝道:“娘子身子才好,不要过分伤心了,供了牌位,有佛祖保佑,老夫人来世一定富贵安康。”


    瞧着苏禾点了点头,又朝她温和一笑,这才略微放心拉着大力一起离开了大殿,来喜儿见两人出来,有些诧异,大力空有一把子力气,但是脑子一根筋,做事莽撞;秋桂以往是有些呆板,可叫秦嬷嬷调教了这段时日,变化可大了,怎么也出来了?


    苏禾见两人都走了,道:“住持师父,不知方丈师父可在?我有一事,还想问过方丈师父,才能做决定。”


    “女施主,你稍等片刻。我去请了方丈师父过来。”住持双手合十行礼,绕过了苏禾,从后门处走出大殿。


    “阿弥陀佛!女施主,别来无恙?”苏禾还在出神的看着大殿中来往拜佛的行人,就听到耳畔传来了方丈苍老雄厚的声音。


    “方丈师父。”苏禾回神连忙行礼。


    “数月未见,小娘子看着似有烦愁?”


    “我有一惑,正要请师父为我解答。”


    “供奉牌位之事?”方丈好似一眼就看透了苏禾的来意,“若是施主要为故去的那位小娘子立位,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方丈沉默了下来,初见这位小娘子时,她瞧着有些神魂不宁,他自作主张摇了一签,才晓得非此间人,又与这具身子融合的并不算好;这数月下来,如今看着却好上许多,怪哉怪哉!


    “只是什么?”苏禾急急追问。


    “你与她——”方丈的脸上遍布着皱纹,眼神却十分清亮;岁月如白驹过隙,留下了一位精通佛法,解惑众生的“活佛”,“若这牌位供上,对那位故去的小娘子是极好的,但是,于你却算不上好事;这样,你可还要供奉?”


    “不算好事?想来也算不上多坏的事,一并供上吧,就放在晴娘的身边。”苏禾不在意方丈口中的话,如今掣肘全无,再不好,也好过在苏家谨小慎微的日子吧。


    “施主倒是心胸开阔。”也许是香火熏陶,苏禾从心底里觉得这位方丈师父看着慈眉善目,瞧着便是有大神通之人。


    苏禾还想再问一些事时,方丈却打断,道:“我见施主,已是泄露天机;若施主将来断却红尘,方可再见。”说完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从刚才住持走的那个方向去了。


    苏禾看着住持命寺中一和尚在两块牌位上分别写下晴娘的生辰八字以及名讳还有她的,忍不住伸手指尖轻抚过那些字,似雷击一般,叫她浑身颤栗。


    苏禾身上带的是自己攒的私房钱,添过了一年的香油钱,又跪拜了佛祖,这才出了大殿。


    三人虽是闲聊,眼睛却都盯着大殿的门,看到苏禾出来,纷纷迎了上去,大力抢在他们前面,隔着几步就喊道:“姑娘,可是都好了?”


    苏禾看三人到了跟前,才道:“都好了,咱们回去吧。”


    待到晚间,庄引鹤直奔后房中,看着苏禾依靠在隐囊上,若有所思的拨弄着手中的帕子,神情里有些得意窃喜。


    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帕子,塞到自己怀里,道:“这是在想什么呢?”


    “今儿,秦嬷嬷同我说,我要守孝九个月。我与都头的约定,只怕是要完不成了,不若我与都头换个约定吧?”


    庄引鹤一早就想到了,只是见她是为这事窃喜,脸色铁青,道:“不必,我忍的住!”


    第50章 第50章苏家家产这事,庄明……


    苏家家产这事,庄明成倒是帮上了些小忙,自领了盘查进出的苦差事后,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前去,他一个养在后宅细皮嫩肉的少爷哪吃过这种苦头,整日里逮着机会就要同他那位心狠手辣的小叔诉苦。


    今日是叫愚民冲撞了,明儿是叫日头晒过了头,中了暑气要告几日假;起初庄引鹤怕这位小爷真有什么事,也还过问两句,到后来,便觉得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只要留口气在,那就算他对的起他二哥了。


    庄明成的日子比起在扬州庄府上,那过的实在清苦,衙役的月银并着小叔的贴补一月拢共才二两银子,上酒楼都点不起两个肉菜。


    他也不傻,晓得盘查进出的百姓是个能捞油水的活计,少则两三文,多的那能有小十文呢。只是他实在觉得这铜板拿的烫手,不过是一个个想进县城做些小买卖的,或是寻个力气活养家的穷苦百姓,穿的连他府上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一个个面黄肌瘦,晒的黢黑,一看就是腹中无油水的穷门苦户;他虽不似他家中兄长叔伯般个个读得圣贤书,考得好功名,但自幼也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晓得百姓艰苦,他庄府经营这些年,也能称得上一声书香清门第。


    起初他有心不想收,一则看不上这点子铜板,二则也看不上同班的其他人;还是班头点了一句,“你若不收,叫收的人如何想?三五日无妨,长年累月下去呢?”


    班头是个三十多岁的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原本以为是替庄都头收拾个不食肉糜的富家公子,还以为是个桀骜不驯难以调教的,不曾想心肠倒是不坏,想来是家中宠溺的厉害,故而也愿意提点他几句。


    苏二离世的那晚,庄引鹤守着苏禾寸步不离,实在脱不开身,便吩咐了来福儿、来喜儿分别去叫了守城的班头和庄明成一起到杨柳胡同来,只告诉他二人,自己有事吩咐,速来。


    这是庄明成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小叔金屋藏娇在这儿呢。他自留宿在县尉府的前院开始,晚上便没见过这位小叔,后院他是不便去,但是前院里小叔用惯的小厮也不在。


    他便一直盘算着小叔住哪,定要搬去离小叔近些,好好尽孝,再求得小叔在亲爹面前美言几句,那他也能早日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回到扬州府上继续摆他庄小爷的款了!


    班头和庄明成到了前院书房,丫鬟奉茶后便退下了。


    庄明成忍不住端起一杯,放在面前,轻轻一嗅,忍不住叹道:“果然好东西都在小叔这儿呢!”又端起来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不过抿了一口,就似陶醉般赞道:“好香的茶,我在府上都不曾喝过这样的。”


    班头看不懂庄明成一口一赞的模样,端起茶盏,仰头便牛饮了起来,解渴的玩意哪有他说的那么神神叨叨的。正在庄明成大叹班头实乃牛嚼牡丹时,庄引鹤推门而入。


    “小叔!”


    “都头!”


    “嗯,都坐下吧。这么晚还叫你过来,实在是我有一桩急事。”庄引鹤看向班头,这人做事老成有分寸,当初把庄明成塞到他手底下,也是看中这点。


    “是,都头。有什么事,您尽快吩咐,小人定然办好!”班头心里也有些火热,他年纪不小了,如今还只是个守城门的班头,若是能


    将差事办好,将来也能混个三班中的壮班班头做做。


    “不是什么难事,从明儿一早开始,盯紧了县门口,若是有苏家庄的人成群要进县城,先把人给我扣下来。”


    “小叔,那我呢?那我呢?”庄明成在一旁急的要上蹿下跳一般。


    庄引鹤对苏禾说的话,对但也不全对;苏家遗产这事,若是苏禾自己去办,恐怕难于登青天,可要是中间掺和了一位县尉大人,那就简单多了,只一句:民如何与官斗?


    “是,都头。”班头也不多问,用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扣人,那是他的本事,庄都头只等着他的结果就行。


    庄引鹤看向这个恨不得上蹿下跳的侄子,不自觉皱起了眉头,眼神中带着些许嫌弃:“你听班头的吩咐就行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请班头照拂一二。”庄明成当着小叔的面,拱手躬身向着班头行礼,唬的人连连避开。


    “不必让,这礼,你该受着才是。这小子呢,心不坏,就是没经历过事,跟在你身边,我放心。”庄引鹤又同班头闲聊了一会,直到第二杯茶盏中的水已见底,班头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小人就不打扰都头,先行告退了。”


    来福儿将人送到了大门外,又不动声色的塞看一个荷包过去,眼看着他要推拒,来福儿笑道:“班头不必惊慌,这是爷吩咐的,要办事,手上总得有能支使的银子才行。余下的钱嘛,便是班头的辛苦钱了。”


    看着班头被说服,来福儿这才又道:“时辰不早了,班头慢走。”


    等来福儿进了大门,班头这才打开了荷包,里面是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不愧是庄都头,出手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方。


    前院书房中。


    “小叔,你就让我住在这儿吧?我保证守规矩!”庄明成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扒着太师椅不放,面上一片凄苦。


    “县尉府住的不好?那就搬去衙门后杂院去住吧?”庄引鹤头也不抬的回着他的话。


    “别、别、别,小叔,那杂院实在住不得,十人的大通铺,一群老爷们整日里头不洗,脚不擦,脱了靴子就上床,那味……”庄明成好奇去过,一进门,差点叫熏了个跟头。


    “就数你矫情,还不快滚!”庄引鹤一个眼神看过去,黏在太师椅上的庄明成晓得没希望了,老实乖觉的跟着来喜儿回了县尉府,一路上嘴里忿忿不平的念叨,听的来喜儿直摇头。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早,便有十多个苏家庄的人要一起进县,说是自家子侄死了,要进城吊唁。班头当机立断寻了个由头,说最近县城不太平,已有许多人家报官说是丢了财物,你们这样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城,实在有嫌疑。


    不过既是吊唁,那先叫一衙役领着三人进去,若是核实了确有其实再放人进来,若是言语有假,统统押进县衙大牢里严惩不贷!


    班头说完话,使了一个眼色给衙役,那小子心领神会,这县城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带人绕上那么一两圈,晾他们这群人也敲不出。


    庄明成听到苏家庄三个字,又看班头扣人的样子,便悄默退到最后,趁人不觉转身便朝着县衙走去。待庄引鹤得了消息,亲自去苏家小院,灵堂早就支起来了,只是无孝子贤孙,瞧着有些凄冷罢了。


    来福儿一早就雇人了响器班并着唱丧歌的人,小院子里来往吊唁的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看着苏家短短数日就落到这般田地,往日里再大的怨气也没有了。


    难得见那日站在苏禾边上的男子也来了,终于有人鼓起勇气,上前问了一句,话里带着隐隐的责怪:“苏老二都去了,怎不见禾丫头过来?到底是她爹,就是有再大的怨,如今也该过来将一应都撑起来才是。”


    “老大爷说的是。只是苏老丈走的那日,她回去就发起了高热,接着就昏迷了两日,若非近身伺候的丫头察觉得早,只怕也要跟着她爹一并去了。如今还病的下不来床呢。”庄引鹤恭敬回着话。


    苏禾既然要这个院子,那她在四邻里的名声便不能差,更何况,他说的也是实话。


    “唉,你说这事闹得,好好的一个家,愣是叫苏婆子给作没了。”周围一个大娘听了庄引鹤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声,又道:“禾丫头也不是成心不来的,如今父母俱亡,她连个娘家都没了,哪里能承受这番打击?”


    “唉,到底是没儿子啊,你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那大爷也不好盯着个出嫁的小女娘说,还是个当妾的,只得叹气摇头,便也离开了。


    等到那衙役带着转的晕头转向的三人到苏家小院时,庄引鹤早就等候多时了。


    衙役上前道:“见过县尉大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苏二什么时候搭上了贵人,怎么不见带信回来?


    三人连忙跪倒在地,口中也学着那衙役的话,道:“见过县尉大人!”


    庄引鹤侧开身子,避过此礼,抬手示意来福儿将三人扶起,道:“三位老人家一路过来不容易,先喝口茶水吧。”


    说着就有人端上了碗,里面不过飘着几根茶梗,庄户人家,也不讲究,也是真渴了,顾不上那些讲究,接过碗便一饮而尽。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擦了擦嘴,这才道:“还不曾问过,大人怎会过来我苏家?”


    “我来收地契、房契。”庄引鹤从袖子中抽出两张叠好的纸,冲着三人挥了挥,又重新放进了袖中。


    “这、这、这大人,我苏家的房地契怎会在你手中?”他们一行人早早进城,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如今怎会在县尉老爷手中?


    “可是有什么误会?苏二无子,这家产我们族中是要收回去的。”那老汉颤颤巍巍的开口,这不少钱呢!


    “苏老丈原先有子,这房地契自然是用来买他儿子的前程的,我收下时,可是说的清楚明白,如今没儿子了,这东西嘛,我也是不能退的。”


    “就是!要不是苏老丈求着我们县尉爷收下,我们还不乐意呢,一间破屋子,还四处漏风!谁稀罕呐。”庄明成活脱脱的狗腿子,在一边叫嚣着。


    “苏老丈好本事,还将亲女儿算计到我府上,逼着我不得不收下。若我真要计较起来,苏家合族都跑不了。”他瞧中苏禾不假,但是苏二的行事实在是叫他心中不快。


    那三人被庄引鹤的神情吓住了,又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三人面色都难看了起来。


    他们是来收家产的,可不是给他苏二擦屁/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