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烟火
作品:《秋筠如契》 林洛筠站在A市中级法院三楼的走廊里,法官制服被中央空调吹得微微发鼓。走廊被来往的皮鞋和高跟鞋磨得发亮,倒映着天花板上成排的日光灯管,像一条铺在地上的银河。她左手肘弯里夹着的卷宗袋,纸页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是块样式简洁的劳力士机械表,还是去年萧秋和许山晴合送的生日礼物。表盘上的蓝钢指针正指向上午九点四十分,距离下一场关于房屋租赁合同纠纷的庭审还有二十分钟。庭前准备早已就绪,书记员李刚抱着庭审记录册从旁边的调解室走出来,见她站着,脚步顿了顿:"林法官,被告律师已经在庭外候着了。"
"好,知道了。"林洛筠点头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那种闷闷的、贴着布料的震颤。她腾出右手摸出手机,黑色的硅胶壳上还留着上周萧秋贴的卡通贴纸——一个举着法槌的INFP。锁屏界面弹出萧秋的消息,宋体小字配着个流口水的表情包:"中午来文联食堂吃饭吗?柳阿姨新做的东坡肉,肥瘦相间,馋死我了。"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时,林洛筠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今早开庭前刚给调解室的桌椅消过毒。她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正想回个"准时到",走廊尽头突然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嗒、嗒、嗒",节奏急促,像有串珠子在地板上滚。
许山晴就是踩着这串声响走近的。她穿了件烟灰色的阿玛尼西装,剪裁利落得像用尺子量过,肩线笔挺地顺着肩胛骨滑下来,收腰处刚好卡在最纤细的地方。她走到林洛筠面前时,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鞋跟在水磨石上留下两个浅淡的白印。
"洛筠。"许山晴的声音总是偏低。她递过来一个银色的保温盒,是双立人的牌子,边角被摩挲得有些发亮。"秋秋今早熬的绿豆粥,她怕你开庭忙没时间吃饭。"
林洛筠接过时,金属盒身的温度顺着指尖漫上来,比体温稍高。盒盖缝隙里钻出来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清清爽爽的,是新鲜绿豆被蒸透后的香气,混着点冰糖的蜜味。
"替我谢谢她。"林洛筠笑道,
"不过下次别让她大清早起来熬粥,文联不是在最近筹备诗词展吗,我上周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她办公室的灯凌晨一点还亮着。"
许山晴垂眸笑了笑。她无名指上的钻戒被日光灯管照得泛着温润的光,是两周年她和萧秋纪念日的时候,林洛筠陪着挑的款式。
"她总说你胃不好,春天容易泛酸水。"声音低下去时,能听出点无奈的宠溺,
"昨晚她改诗词展的布展方案到凌晨三点,我听见书房的打印机响到了两点半。今早五点又爬起来煮粥,说绿豆要提前泡三个小时才软。"
林洛筠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许山晴眼底那圈淡淡的青黑上。许山晴真是常年被财报和董事会围着,却总被萧秋拖着"跨界"——上次萧秋要做非遗剪纸展,她愣是请了三天假去学装裱;这次熬粥,又把家里的砂锅搬到了文联。
忽然就想起当年白居易被贬,元稹在病中闻讯,猛地从床上坐起,那股子牵挂,和萧秋何其相似。每次她接手棘手的案子,萧秋总能从她回家时的脚步声里听出疲惫,第二天要么是许山晴送来温热的汤,要么是她自己拎着饭盒出现在法院门口。
"那我下午开完庭去文联找她。"林洛筠把保温盒往怀里抱了抱,金属的凉意透过制服衬衫渗进来,倒让心里更暖了些,"你下午有会吗?"
"三点的董事会,在环球中心。"许山晴抬腕看了眼表,她的表是块百达翡丽,和林洛筠的简洁款不同,表盘上镶着细碎的钻,"不过我让杨婉清把会议推迟到四点了。"她转身走向电梯时,西装的后摆随着脚步轻轻扫过地面,又突然回头,语气里带着点叮嘱:"如果她在办公室睡着了,别叫醒她。她昨晚枕着方案草稿就睡了半小时,我早上出门时,毯子还掉在地上。"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许山晴走进去的瞬间,林洛筠看见她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金嗓子的包装——萧秋有慢性咽炎,许山晴总在身上备着。
中午十二点整,文联食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食堂里飘着饭菜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靠窗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大多是文联的工作人员,说话声嗡嗡的。
萧秋正站在取餐窗口前,身上那件水蓝色的衬衫是许山晴去年在苏州给她买的。她正和打菜的柳阿姨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被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照得很柔和,鼻尖上有层细细的汗珠,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一个小小的梨涡。
她面前的白色搪瓷餐盘里,东坡肉颤巍巍地堆成了小山,油光锃亮的,瘦肉则透着酱色的红,旁边还放着一碟清炒时蔬,是翠绿色的菜心,上面撒着几粒白色的蒜末。
"萧副主席这是又在给林法官开小灶?"柳阿姨是食堂的老员工,头发花白了大半,围着件印着"文联食堂"字样的白色围裙,围裙下摆沾着点酱油渍。她笑着往林洛筠手里的餐盘里添了勺莲藕排骨汤,汤勺碰到餐盘边缘,发出"叮"的一声,
"你俩这感情,比我和老张头结婚三十年还瓷实。他现在看见我,连个笑脸都懒得给了。"
萧秋接过林洛筠递来的保温盒,指尖不经意间划过盒盖上凝结的水珠——那是冷气遇热凝成的,圆圆的,顺着盒盖的弧度慢慢往下滑,滴在她的衬衫上。
"今天山晴非要把家里的砂锅搬到嘉秋,"她的声音带着点嗔怪,却全是笑意,
"说用电饭煲熬粥没有烟火气,非要用明火慢慢咕嘟才香。结果今早五点就支起了小炉子,差点被巡逻的保安部的Simon当成了纵火犯。"
她打开保温盒的瞬间,一股热气"腾"地冒出来,裹挟着更浓郁的香扑到林洛筠脸上。绿豆熬得彻底化在了粥里,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碧色,上面还撒了几粒剥好的莲子,是去了芯的,不用担心苦涩。
"洛筠,你尝尝,"萧秋用勺子搅了搅,
"我最近在学药膳,说这粥能清心火,最适合你这种天天跟案子较劲的人。"
林洛筠舀了勺粥送入口中,瓷勺碰到牙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软糯的米粒混着冰糖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绿豆的香是淡淡的,像春天刚抽芽的柳枝,清清爽爽地往喉咙里钻。她忽然就想起元稹写给白居易的《赠乐天》,"莫言邻境易经过,彼此分符欲奈何。垂老相逢渐难别,白头期限各无多。"
四年前,在一个A市的考公辅导班里,她和萧秋也是这样分享一份盒饭。那时候萧秋总抢她碗里的肉丝,说"林大法官要多吃青菜才能心明眼亮";后来她进了法院,萧秋考去了文联,每次开庭结束,总能在法院门口看见她抱着保温桶等在那,冬天会把桶裹在羽绒服里,怕菜凉了。
"诗词展筹备得怎样了?"林洛筠用筷子轻轻戳了戳东坡肉,
"上次你说要弄个元稹白居易专题?"
萧秋咽下嘴里的米饭,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被阳光照到的玻璃珠。
"元稹和白居易专题厅已经布置好了,明天下午两点开幕。"她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两张对折的请柬,递过来,
"你和山晴务必来,我要在开幕式上朗诵《长恨歌》,从''汉皇重色思倾国''读到''在地愿为连理枝'',整整八百四十字呢。"
请柬是洒金的宣纸,边缘裁成了波浪形,上面用烫金工艺印着两个字:"烟火"。林洛筠指尖划过那两个字,金粉蹭在指腹上。
"需要我扮演元稹给你捧哏吗?"她故意逗她,"比如你念''行宫见月伤心色'',我就接''夜雨闻铃肠断声''。"
萧秋笑得差点呛到,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许山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酸梅汤,适时地递了一杯给她。
"她昨天在办公室练了二十遍《长恨歌》,"许山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萧秋泛红的耳根上,"把秘书处的下属们都听哭了,说萧副主席念到''天生丽质难自弃''时,那眼神,比电视剧里的杨贵妃还要动人呢。"
萧秋轻轻踹了许山晴一脚,却没真用力,鞋尖碰到许山晴的高跟鞋,发出"嗒"的一声。
"山晴,怎么就你话多。"她转头给林洛筠夹了块东坡肉,
"快吃,凉了就腻了。柳阿姨今天特意用我老家的绍兴黄酒焖的,说要去去肉腥。"
下午两点,林洛筠坐在审判席上,深灰色的法袍垂到膝盖,袖口的金线在顶灯的照射下闪着光。原告律师正在陈述案情,声音平稳得像流水,偶尔抬手指向投影幕布上的合同条款。
林洛筠的目光落在台下,原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被告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件白的T恤,不停地搓着裤缝。她忽然就想起萧秋常说的那句话:"法律是冰冷的条文,但法官要有温度。"
那是一年前,她刚升为法官,接手一个离婚案,夫妻俩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吵得不可开交,连孩子的奶粉钱都算得清清楚楚。那天她走出法院时,萧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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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银杏树下等她,手里拿着杯热奶茶。听她说起案子,萧秋没说话,只是把奶茶往她手里塞了塞,说道,
"你看这奶茶,糖放多了腻,放少了寡,得刚刚好才顺口。法律也一样,得找到那个让人心服的平衡点。"
"法官大人?"被告律师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林洛筠回过神,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书记员李刚正低着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
她调整了下坐姿,法袍的褶皱顺着肩膀滑下来。
"原告律师,"她的声音温和却清晰,
"能否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一下合同里的''不可抗力条款''?比如,如果遇到台风天,租户无法按时交租,算不算不可抗力?"
原告律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道,
"林法官说得是,我太书面化了。简单说就是......"
傍晚六点,夕阳把文联大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了橘红色。林洛筠踩着细高跟走进大楼时,电梯里还贴着诗词展的海报,上面印着元稹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字迹是萧秋写的,笔锋娟秀却有力。
诗词展厅的灯还亮着,是暖黄色的射灯,打在展板上,把元稹与白居易的生平照照得很清晰。萧秋正站在展板前,手里握着支红色的激光笔,笔身被她的手指焐得温热。她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在练解说词,声音不高,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林洛筠轻轻鼓起掌,掌声在空旷的展厅里荡开,"这两句最适合放在他俩的友情展区。我每次读,都觉得鼻子发酸。"
萧秋转过身,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盛了星光。"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我打算在展区中央摆两张案几,就像他们当年在洛阳的书房那样,一张放元稹的诗稿,一张放白居易的和诗,中间摆个铜香炉,点上檀香。"她忽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
"山晴刚才偷偷塞给我一盒润喉糖,说是你让她买的。还说要给我煮川贝雪梨汤,被我拒绝了,就她那不合格的学习厨艺的技能,能把糖炒成炭。"
林洛筠笑而不语,目光越过萧秋,望向展厅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像串珍珠,车流的声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闷闷的。她忽然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多好啊,有能一起围炉喝酒的人,有能懂你眉间愁绪的人,有能在你累时递杯热茶的人。
"走吧,"她挽住萧秋的胳膊,萧秋的衬衫被暖气烘得暖暖的,
"许山晴她在地下车库等着我们呢,她说要带我们去吃新开的日料店,有你爱吃的寿司。"
萧秋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泪水,任由她拖着往前走。"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早上五点起的,现在眼皮都在打架。"
"不行,"林洛筠捏了捏她的手腕,皮肤温热,带着点汗湿的黏,
"你课答应过我的昂,要陪我看完今晚的星星。昨晚天气预报说,今天能看见金星伴月。"
她们走出大楼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萧秋下意识地往林洛筠身边靠了靠。许山晴的黑色奔驰静静停在路灯下,车身被灯光照得像块墨玉。司机老宋打开后座车门,一股淡淡的栀子香从车里飘出来——是许山晴惯用的那款线香,说是能安神。
萧秋刚坐进去就靠在了许山晴肩上,头歪着,发丝落在许山晴的西装上。没过几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大概是真的累坏了。许山晴轻轻搂住她。
林洛筠望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红的、绿的、黄的。她忽然觉得,这人间烟火,最暖不过如此——挚友在侧,能分你半块东坡肉;爱人在旁,会记得你胃不好,会学新的药膳。
就像元稹与白居易,跨越千里也能"垂死病中惊坐起";而她们三人,不用跨越千里,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喝温粥还是热茶。
车拐过街角时,路面有点颠簸,萧秋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林洛筠凑近了些才听清,是白居易的《梦微之》:"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她转过头,看见许山晴正望着自己,眼里的笑意盈盈。两人没说话,只是相视而笑。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星星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她们会一起走很久很久,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诗里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