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心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


    手心一片冰凉的汗湿。


    刚才那一刻，矮壮汉子的杀意是真实的。


    男人的权衡和最终的决定，也只在瞬息之间。


    她成功了。借助光环，还有那批货的质量，更凭借她刻意表现出的、令人摸不透底细的镇定，完成了这笔危险的交易。


    肩上的挎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在这个时代足以让人眼红心跳的财富和资源。


    她没有立刻清点，而是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确认绝对安全后，才快速向着藏车的地方移动。


    林晚取出自行车，骑上去，车轮飞快地转动起来。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吹散了她鼻尖残留的粮食味、烟草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直到远远看见小院那昏黄的灯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松弛感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几乎是踉跄着推车进了院子，反手牢牢锁上院门。


    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和呼吸，缓缓滑坐在地。


    冰冷的土地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凉意。


    她摘下帽子，扯掉变声器，散开头发。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汗湿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浸透衣衫，带走皮肤上黏腻的汗水和尘埃，也让她亢奋紧张的神经逐渐冷却下来。


    水流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复杂。


    冒险成功了。


    她拥有了更多的资本，打通了一个看似可靠的出货渠道。


    但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路，也愈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贪婪、恶意、危险…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可能反扑。


    她知道，只要继续走下去，这样的夜晚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光环能模糊她的存在，却无法完全消除风险。


    她需要更小心，更谨慎，积累更多，才能真正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换下湿透的衣服，穿上干净的居家衫。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壶嘴冒出丝丝白汽。


    她泡了一杯浓茶，坐在窗边，慢慢啜饮着。


    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暖意，驱散着体内的寒意。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小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几盆新种下的花苗上，在黑暗中显出模糊而顽强的轮廓。


    一边是隐秘世界的危险与诱惑，一边是平凡生活的宁静与踏实。


    刚才的冷水澡冲掉了皮肤上的尘土与冷汗，却冲不散胸腔里那团混杂着亢奋与后怕的灼热。


    就着屋里透出的微弱光线，她打开那个旧挎包。


    每一次心跳都似乎重重敲在那挎包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帆布面料，上面还沾染着厂区废墟的铁锈味和那个叫老刀的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挎包的搭扣有些锈蚀，打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钞票，厚厚几捆，散发着油墨的特殊气味。


    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票证，工业券、布票、油票…种类繁多，数额不小。


    她细细清点了一遍。


    数目甚至比约定的还要略多一些。


    不知是老刀故意示好，还是手下人紧张点错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几捆钞票。


    十元面值的大团结，捆扎得极其整齐硬挺，边角锐利，仿佛刚刚从银行取出。


    崭新的纸币散发出特有的油墨气味，浓烈而独特，混杂着纸张的清香，瞬间压过了屋内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味。


    她将钞票一捆捆取出，在炕桌上码放整齐。


    指尖拂过纸面，能感受到钞票上凸起的印花纹路，一种坚实而冰冷的触感。


    每一捆都是一百元，足足五捆。


    一千元现金。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不过三四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一笔能让人眼红心跳、甚至铤而走险的巨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微颤的手指平稳下来，继续清点挎包内侧夹层和角落里的票证。


    全国粮票厚厚一叠，各种面额都有，粗略估算至少两百斤。


    纸质坚韧，边缘有些已微微起毛，显然经过多次流转，仿佛承载着无数人对于饱腹的渴望。


    粮票略少些，但也有七八十斤。


    印制得稍显粗糙，颜色也更暗淡些。


    食用油票，花花绿绿的面额，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加起来大概十斤左右。


    薄薄的纸片，却代表着金贵的油脂。


    最让她注意的是那叠工业券。


    数量不少，印着复杂的齿轮麦穗图案，纸质厚实挺括。


    买缝纫机、自行车、手表这些紧俏工业品都离不开它。


    这些工业券的价值，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等额的现金。


    还有一些零散的布票、糖票、豆腐票，像是顺手塞进去的添头。


    所有票证按照种类和面额被仔细归类，用橡皮筋或细绳捆好，显示出清点者一丝不苟的习惯。


    老刀这个人，做事倒是规矩。


    数目不仅没错，似乎还多给了些许零头票证，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好与买路钱。


    她将清点好的钱票重新归拢。


    现金一千整。


    全国粮票二百三十七斤。


    地方粮票八十五斤。


    食用油票十一斤三两。


    工业券足足一百二十张。


    其他杂票若干。


    这些数字在她脑中盘旋，沉甸甸地落下，砸出巨大的回响。


    这么值钱吗？


    足够她没有收入生活很长时间了。


    然而这巨大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警惕所覆盖。


    财富意味着力量，也意味着风险。


    今晚那个矮壮汉子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凶光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们这些人的规矩，能压得住手下人一时，能压得住一世吗？


    这次交易顺利，是因为货好，是因为她装得像，是因为对方摸不清她的底细。


    下一次呢？


    她把玩着一张崭新的大团结，纸币边缘像刀片一样锐利。


    这轻飘飘的纸张，背后是沉甸甸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