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所有农机专项审计相关材料已整理、核对、装订完毕。复核说明报告在这里。请过目。”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马春华早已石化的心坎上！


    马春华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水滴在账本上，洇开一团丑陋的黑污，她也浑然不觉。


    她失神地看着那三摞如同丰碑般的材料册，再看看林晚那张沉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窗外的冷风还要刺骨百倍！


    三天……真的完成了？！这怎么可能？！


    张卫国大步上前，拿起最上面一本材料册，沉甸甸的分量压手。


    他飞快地翻看着。


    凭证排列有序，附件齐全，装订牢固。


    每一笔支出都像被最精密的链条锁死在对应的账目和证明文件上。


    那份复核说明报告更是条理分明，逻辑严谨，疑点分析清晰透彻，无懈可击！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撼和激赏！


    如同发现了一块深埋地底的稀世璞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好！好！好！” 张卫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用力拍了拍那摞材料册，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晚同志！干得漂亮！这份条理，这份效率，这份扎实！给咱们供销社挣了大脸了！”


    他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器重，“这批材料，就是咱们迎接交叉审计的底气！你，立了大功！”


    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小了些。


    炉火不甘寂寞地窜高了一点火苗，发出更响亮的嗡鸣。


    林晚微微垂下眼睫。


    识海中，那条凝练的银色精神力河流平静地流淌着，带着一种淬炼后的强大与从容。


    这只是开始。


    用知识熔铸的智慧为骨。


    以精神力锤炼的意志为刃。


    前路纵有千般险阻，亦能劈波斩浪。


    她缓缓握紧了指尖，仿佛握住了那无形的锋刃。


    ——


    正月的寒风像一把钝刀子，慢吞吞地刮过向阳公社灰扑扑的街道，卷起地上冻硬的尘土和零星的红炮屑。


    晌午刚过，日头悬在薄云后面，投下冷淡寡白的光，没什么暖意。


    空气里残留着年节里特有的气味，被冷风一吹，更显得浑浊呛人。


    林晚推开国营饭店那两扇门，一股滚烫黏稠的声浪和浓重的油烟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猛地砸在脸上，瞬间将她裹挟进去。


    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响：服务员拖着长调、带着不耐烦的吆喝；粗瓷碗碟磕碰的哐当声；食客们高门大嗓的谈笑、吸溜面条的呼噜声；还有后厨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油脂在高温铁锅里爆裂的滋啦声。


    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混杂着炖菜的咸酱味、猪肉的荤腥、白菜的清气、呛人的烟味和人体散发的浑浊热气，几乎令人窒息。


    她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依旧难抵店内油腻热浪的蓝色工装棉袄。


    目光快速扫过喧闹的大厅。


    几张发亮的方桌几乎都坐满了人。


    穿着臃肿棉袄的农民围着一个小火锅吃得满头大汗；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就着一碟花生米高声划拳；角落里，几个满身灰土的工人正埋头呼噜噜地扒着海碗里的面条。


    唯一空着的，是角落里一张靠墙的小方桌，桌面汪着一层不明来源的油渍，旁边还堆着几个空箩筐。


    她步履平稳地穿过拥挤的过道，小心避开地上随意丢弃的骨头和菜叶，在那张空桌旁坐下。


    硬木长条凳冰凉梆硬，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将随身带着的、那个印着“向阳供销社”红字的帆布提兜放在腿上，双手交叠放在油腻的桌面上。


    服务员是个满脸倦怠、系着看不出原色围裙的年轻人，眼皮都没抬一下，用手里油腻的抹布随意指了指墙上那块字迹模糊的小黑板：“自个儿看！有啥吃啥！先交钱票！”


    小黑板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肉丝面（三两粮票两毛五），素馅饺子（二两粮票一毛八），米饭（二两粮票一毛），炒白菜（一毛五）……


    “一碗米饭，一份炒白菜。” 林晚的声音清晰平稳，穿透周围的嘈杂。


    伙计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节俭”，懒洋洋地报了价，收了钱票，撕下一张油腻的小票拍在桌上，转身就又投入到鼎沸的人声里。


    等待的间隙，林晚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喧闹的人群。


    如同精密雷达般的精神力习惯性地保持着低功率的扫描状态，过滤着周遭庞杂无序的信息洪流——油腻的指缝，高声的吹嘘，疲惫的眼神，食物的热气……


    突然！


    精神力的无形触角在扫过靠近门口一张单人小桌时，猛地顿住！


    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个异常清晰、却又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能量信号！


    那信号……冷冽，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淬火后刀锋般的锐利质感！


    与周围那些或疲惫、或兴奋、或麻木的能量波动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瞬间精准地锁定过去。


    靠门的那张单人小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笔挺的公安冬季制服——深蓝色的厚呢子上衣，肩章是鲜红的领章，金色的盾形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冷硬的光芒。


    帽子摘下来放在桌角，帽檐上的国徽清晰可见。


    是顾野！


    但眼前的顾野，与记忆中那个在向阳大队田间地头沉默劳作、或是被审查时眼底藏着孤狼般警惕与不羁的青年，已然判若两人！


    他坐姿挺拔，背脊如同白杨树干般笔直，即使坐着，也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以前略显凌乱的黑发如今修剪得短而利落，露出清晰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那张过分俊美、甚至带着点混血儿般精致妖孽感的脸上，曾经的桀骜与阴郁被一种沉静的、近乎冷峻的气扬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