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坐在偏后排的位置，身体微微后靠，面无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摊开的硬皮笔记本上。


    笔尖悬停，蓄势待发。


    《旗袍》的首映礼邀请函，他自然也收到了，为此，他推掉了一个今天重要的业内研讨会。


    这部由李默执导，沈北乔、江祁领衔主演的片子，毫不夸张的说，是他今年下半年最期待的一部影片。


    李、沈、江三张王牌凑到一起，电影要说难看也很难，基本的观感肯定有保障。


    所以他的期望肯定不仅满足于好看，而是会以更严苛的目光去要求《旗袍》。


    片头的音乐继续流淌而出，采样的是旧江临歌女周璇那首经典的《夜江临》，慵懒、缠绵，带着一丝旧时代特有的，纸醉金迷的喑哑质感。


    瞬间那老江临的小味儿就出来了。


    很好的引入，刘克暗自点点头。


    银幕画面随之变化。


    一台老式留声机的黄铜喇叭占据了画面中心，黑胶唱片缓缓旋转，播的就是《夜江临》。


    镜头微微上摇，一个穿着深色丝绒旗袍的窈窕背影倚在留声机旁，看不清容貌，但那身段，足以看出女人的万种风情。


    “江老板——”


    一个带着明显江临口音、略显尖细的女声从画外传来。


    倚在留声机旁的身影闻声而动，极其自然地直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款款走去。


    镜头却没有跟随，她消失的地方，取倩影而代之的是两个书法大字。


    旗袍。


    定格片刻后，片名字幕淡去，画面并未直接切换，而是平稳地向左横移。


    随着镜头的运动，深色的红木展示柜，铺满布料的裁缝台，少数展示出的旗袍，一点点被扫到，整个店面的布局都露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一家定制的旗袍店。


    “江老板啊，你看看，这个色的布料适合我吗？”


    镜头最终以中景定格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上，她对着镜子拿着布料比来比去，声音细细的。


    侧边传来回应，却见不到面容，只听声音温软带笑。


    “适合的呀，小姐你年轻，皮肤又白，穿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顶顶显娇贵的。”


    “哎呀江老板，那我身上这件是不是老气啦？你也帮我寻件粉色的来试试看？”


    镜头又转，这回落到一个颇有富态的中年女人身上，她手摆在胸前，咿呀叫道。


    “哎呀郭太太，你穿这个藏蓝才是正正合适的呀。派头十足，高贵又端庄，粉色哪能穿得出你这种味道？”


    江老板声音再次出现，却依旧没有露出她的脸。


    有意思……刘克身体微微前倾。


    他知道江老板就是沈北乔饰演的女主，但这开扬已有几分钟，对她也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先是惊鸿一瞥的背影，再是与众人对话却始终巧妙地避开正面镜头……


    这李导藏人的功夫了得，可把观众的期待值吊到了嗓子眼。


    “我说江老板，是全江临最会说话的老板了。”


    郭太太摇摇头，嘴上抱怨，却是被哄得开心，“再给我选几个料子，我再定上几套。”


    “哎哎，我也要这个粉的。”一旁的小姐也忙道。


    郭太太平常就爱扯闲话，此刻见这估摸着只有十几岁的姑娘独自在店，好奇心上涌：“你是哪家的姑娘？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姑娘细声回答：“我和我太太一同过来的。”


    “哪个太太？”郭太太追问。


    见小姑娘支吾不语，郭太太好奇心更甚，半真半假地吓唬道：“江老板这里的衣服可不便宜，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你不说清楚难道想讹衣服？”


    “你……”姑娘家面皮薄，被这么一刺，立刻交了底，“我是汪家的表亲，来这里暂住一月，带我来的是表叔的太太。”


    这一说，不得了了。


    近景特写里，郭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哎！她简直想自己伸手打自己这张烂嘴。


    汪家？这地界还有哪个姓汪的能被称上汪家？


    要你问，要你问，一问问到了一个跟日本人不清不楚的大汉奸！


    她有心想骂，又怕落人口实，更不想害了江老板。


    最终，她慌乱地嘟囔了一声，扬声对人喊道：“江老板，我突然想起我今日有事！你按照我往日尺寸做着，我改日来取，不合身再改！”


    话音未落，人已像避瘟神似的，转身匆匆离去。


    画面切回姑娘。


    姑娘见郭太太转身就走，立刻也反应过来了是因为表叔人人喊打的汉奸身份，她的脸也涨得通红，尴尬地站在原地。


    “小姐，把布料拿给我吧？”


    这个时候，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对她说。


    随着话音落下，镜头切换到了年轻小姐的视角，随着她抬眼，镜头升格慢放。


    画面中出现了一张绝色的容颜。


    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竟不比那最受追捧的歌星差。


    画面定格了两秒，显然年轻小姐也呆愣住了。


    “啊，好的。”年轻小姐如梦初醒，慌忙地把还攥在手里的粉布料递了出去。


    开扬五六分钟，主角才露脸，把观众的期待度提到最高，营造一眼万年的感觉。


    但正因为那张脸是沈北乔才行，主演颜值低于沈北乔的，都不要做。


    刘克在笔记本写下。


    “小姐，第一次来，我们要量量身段。”江珊接过布料笑着说。


    年轻小姐忙不迭地点头，跟着江珊的指引，走向店内一侧的屏风后。


    “小姐是和汪太太一起来的啊。”


    镜头未跟随人物移动，而是停留在屏风外。


    屏风后，两道朦胧的身影被光线投射其上，形成生动的剪影。


    江珊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好像有点随意闲聊的意味，“汪太太不是说回双庆了，在我们这做了几件衣服，还没来的……”


    屏风上，年轻小姐的剪影慌乱地摆摆手，“不是那个太太，是我表叔……新、新的伴儿。”


    “哦？”江珊手上的动作没停，“是那个千代子小姐？”


    见江珊也知道，年轻小姐松了口气，“正是。”


    “她去取表叔给她买的珠宝了，说一会儿反正也要逛旗袍店，便让我先来。”


    小姐的声音隔着屏风补充道。


    “这样……”镜头跟随着江珊剪影移动，从屏风到现实的自然过渡。


    她走了出来，袅袅地停在了台子上，俯身记下了刚才测量的数据。


    “太太有眼光。”边记着，她边笑眯眯的说，“我江珊，在这十里洋扬里做旗袍可是排得上号的。”


    刚说罢，镜头微微向左移动，露出了正被推开的店门。


    一个身着精致洋装、手提一个小巧珠宝袋的女子，踏入了店内。


    “太太！”年轻小姐有些拘谨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