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梨花惊梦3

作品:《春风又绿,江南岸

    这回换季凌也一怔。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


    季天峰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像老厨子闻见锅里是不是放了花椒一样,甚至几粒都知道,隔着三丈远都能尝出那点心思的滋味。


    季凌也这下没有辩解,只是垂眸轻哼了声:“人家未必看得上我。”


    季天峰闻言,微微有些惊讶。


    这意思是真的了。


    虽说他儿子此刻突然极有自知之明,但作为父母自然要给孩儿信心,况且这小子这回总算是开窍了,绝无“不战而退”的道理。


    便装作没好气地好言斥道:“人家亲口说看不上你了吗?没有你怎么就认定了?”


    接着语气肃然道:“你是有缺点,但也就是话多话损,爱犯口业——这个有心就能改正。再说,我季天峰的儿子怎么会差,我跟你娘一直都好生教导你,虽不说拔尖的,可也绝不比旁人差一分。何况,咱家底不薄,有底气,人也正派,哪一样拿不出手?”


    “当年我追你娘的时候,那一群人里,我哪儿算得上出挑?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兜里有点碎银,没什么可夸的。但我诚心诚意,认定了便是认定了,非你娘不可。你记住了,追姑娘,头一条就是心诚。诚意到家,天都帮忙。”


    说到最后,季天峰却突然话锋一转:“——实在不行,你中意哪家姑娘,你跟爹说,你爹娘就是拉下这张老脸,也一定给你上门说说这亲事。”


    季凌也一挥手:“行了行了,别得寸进尺了,这些画像马上都给我撤走,以后也不许送来。我累了,赶了这么久的路骨头都要散架了,都别吵吵,我要睡觉!”


    说罢转身回里屋,走之前朝自己院中的心腹小厮淡淡扫了一眼。


    那小厮立刻心领神会,咳了一声,精神陡然抖擞,接着脚下一动,冲着门边早就磨拳擦掌的几位同伴低声一吆喝:“快快快!爷发话了,收图!清场!”


    几人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地卷起画像,一副副装轴打包,堪称行云流水、毫无留情。


    季老爷还想继续追问那姑娘的事,结果一回头,就见自己手下的人正被拦腰赶着往外走,个个手里还捧着画像。


    “哎哎哎!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这可是正经事——”


    “老爷,您慢走啊,下次请早!”那领头的小厮态度极为客气,嘴上笑着,手上却一点不含糊,直接就将人一路“请”出了院门。


    吵吵嚷嚷中,大门缓缓合上。


    院中总算重归宁静。


    季凌也进了屋,一甩袍子就往榻上一倒,沾了枕头便不动了。


    他是真困了,连鞋都没脱利索,只觉全身骨头像被人拆开又重装了一遍,哪哪儿都透着酸胀。他一手拽过被子蒙住脸,心里却还在回荡着方才他爹说的那些“金玉良言”,脑子里乱糟糟地转了几圈。


    很快,困意便裹着他沉沉往下坠去。


    这一回梦来得比前几夜更快。


    无风,也无月。


    ·


    华灯高挂,灯影如昼,院中人声鼎沸。


    满庭春色伴着梨花香气,似雪纷扬。檐下垂帘轻摆,几只白鹭自空掠过,留下一线清鸣,仿佛远山惊梦。


    戏未开场,满园的人来人往,一片嘈杂。


    季凌也被挤在人群中,只得立在最后一排。他原想往前挪几步,却被层层人潮挡得动弹不得。


    身侧人影交错,推搡着、擦着肩、拱手作揖的、交谈寒暄的,热闹非凡,却无人向他投来一眼,仿佛他是个误入此地的外来客。


    季凌也只好驻足原地。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排排红木座椅坐得满满当当,尽是些宽袍软履的世家名流,士族子弟,手中折扇轻摇,言笑晏晏。


    正这时,前方忽然一阵骚动,有人起身,有人侧身,像是有贵人入场,引得众人纷纷侧首望去。


    只见前排座位上的众人纷纷起身,执扇拱手——


    一道身影被众人簇拥着缓步而来,所经之处,衣袂侧身、低语避让,所有人的目光竟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


    那人一袭绯色官袍,胸前绣着团鹭纹样,发冠如云,身姿端凝如画,未言语间却自有一派风骨清贵。在座者皆朝她作揖行礼,神情恭敬;执扇低语之间,仿若众星拱月。


    那身影如玉一般,静静立在光影之间,不染一尘。


    她含笑颔首,向四方还礼,接着款款坐入戏台正前那张居中的座位。


    季凌也站在人群最后,只觉目光穿过重重人影定格在她身上,心头一跳。


    他想上前,却蓦地发现,脚下像是生了根,竟无法向前半步。


    只听一声锣响骤空而起,四座顿静。


    身边恰有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一人问:“这唱的是哪出?”


    另一人道:“这戏叫《梨花梦》,讲的是位小姐三见书生便芳心暗许,梦中与他成了亲。可惜梦外情未出口,书生便病逝了……终是梨花一场梦,可惜啊——”


    丝竹慢板自檐下缓缓响起,帘幕上拉,灯火一明。


    戏台开场。


    【引子·丑角念白】


    (丑角甩扇登台,边走边念,表情夸张)


    哎呀你道是书生才子,最擅教人心乱;


    小姐闺中,哪晓得春风一起便乱红千丈?


    这一面柳桥,他相迎;


    那一面画舫,他题笔;


    再一面游山,他轻言巧语把名唤——


    便叫那一颗芳心,扑通扑通,不得安宁!


    【旦角独唱】


    (旦角上台,手执油纸伞)


    小桥边,柳绦绦,谁执油伞立东堤?


    低眉避,未曾题,记他一眼回眸意。


    舟中坐,倚窗弄,玉指轻弹幽思寄。


    山径远,唤我名,却不知我心似焚如炽。


    (三步一叹,拂袖转身)


    三面逢,春心起,怎奈芳心苦自知?


    怕他知,怕不知,今宵梦里,能否与君依?


    (缓步入梦,双袖轻舞)


    梦里花灯明十里,红妆绣榻对鸾镜。


    罗帐重重拜花影,玉指交缠结连理。


    云鬓侧,鸳衾并,恁他个笑语盈盈。


    (梦中展开绣卷,两人对坐,情意绵绵)


    枕上娇憨他轻抚,唇边话软深帘影。


    只道此情成眷属,鸳梦一场不愿醒。


    醒也难平,梦也难凭,心字成冰。


    (梦醒灯昏,旦角独坐台前)


    不怨春风一度,却怜我情根深种。


    原是春心动处,最怕一梦惊魂。


    倘若世间错一瞬,怎堪梦中千般真?


    良辰美景春莫负!


    (锣鼓慢收)


    【一幕落,二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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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旦角缓步上场,执扇垂首)


    金粉字,折扇题,几页残笺旧相知。


    灯影昏昏檀香起,欲语还休。


    欲语还休,只将相思藏袖底,灯下偷把双影比。


    (轻移莲步,掩面回身)


    羞也羞他眉目柔,怯也怯他笑里秋。


    惧他窥破我心扉,直道是痴人梦里游。


    早知情重难藏袖,欲启还休,欲启还休,


    心事缀花钩,缀在春衫旧。


    【丑角念白】


    (丑角踱步上场,扇拍掌心,摇头叹气)


    哎呀呀,小姐啊小姐!


    锦衣罗裳,书香门第,怎偏惧道一个“情”字?


    到头了,那书生病入泉扉,


    教那情书化作纸钱,飘入黄泉路上!


    我说呀——世上最怕两桩事:


    一个是情未出口,人两忘;


    一个是话未说尽,生死两茫茫!


    可怜哪……一对璧人错配阴阳,


    今生无分,来世难凭!


    (旦角缓缓跪坐灯前,拾起书简)


    谁教我日夜相思,不教我开口诉心事?


    情字未成,却换黄泉路深。


    三年心事化尘根,一纸讣音空余恨。


    肝肠寸断魂欲绝,杜鹃啼血落花灯。


    (旦角缓缓起身,望向空处)


    谁教我情深不语,却教他一去无归期?


    梦里花灯千里,醒来空余旧题。


    浮生一梦终虚妄,幽思绕梁不成诗。


    欲问浮生几许,灯下相逢未语,错把今生认!


    恨,恨,恨。


    (锣鼓收尾)


    一声锣响落下,帷幕缓缓垂下,戏终。


    场下众人先是一静,旋即掌声雷动、叫好连连,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将戏文最后那一缕幽思层层掩去。


    季凌也猛然回神。


    他站在原地,仿佛才从那梦里绣榻前挣脱出来,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戏落了,周围人已纷纷起身,交谈、寒暄,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挲声与人语喧哗一时间一同涌动。


    人潮在动了。


    他下意识抬头,眼神搜寻那处最醒目的位置——她仍坐在那里。绯色官袍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她微微颔首,似在向人拱手致意,随后便站起了身。


    一群人簇拥上来。


    他想要上前一步,却被身侧人流一冲,只得偏身避让,再抬眼,已离她更近。


    她与他之间,不过数尺之遥。


    他张了张嘴,想要唤她名字,却在千钧一发间又迟疑了。使得那声音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还没落地前便被喧哗湮没。


    下一瞬,众人缓步簇拥着她转身而去。


    她的背影沉静而坚定,未曾回头。人潮将她缓缓带远,却层层叠叠地将他隔在原地。


    季凌也怔怔站着,仿佛整座戏园只剩下他一人。


    ——他应该开口的。


    ——竟还是错过了。


    一股莫名的悔意涌上心头。


    就在这悔意最盛的一刻,耳畔忽起风声,夜色骤然一凉,他心头一跳——


    睁眼。


    帐中是深夜,孤灯未灭。帘外下起了夜雨。水滴自檐角落下,敲在青石地上,滴答作响。


    他枕着手臂,久久未动。


    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