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是段斐！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影响我的游戏？他一个废物怎么可能？”洛十洲声声拷问，难以接受现实。


    邱溯看着他发狂，害怕地更加蜷缩起身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洛疯子发现了自己，紧攥着玻璃片护身。


    在洛十洲的世界里，他无比清楚自己苦心经营的游戏正在快速地被瓦解。


    心痛愤怒不已，赶紧捡起碎掉的理智，奋力抵抗这股自内由外的奇怪力量。


    可是内力一进入数据运转纹理，就快速地被散开，压根聚拢不起来，更别说支撑游戏。


    为什么！


    一拳砸在操作台上，脑子里钻进来周未客老头的话，忍不住怀疑，段斐是我的变数？他真的可以打败我吗？


    “不可能。”随后立即否认掉这个想法，“段斐算什么东西，我的对手只能是叶茴。”


    但叶茴的实力太强悍了，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居然一直都留着力，洛十洲怔怔地承认现状，摔回了身后的椅子。


    他的阴谋早已经结束，只是他还不愿意醒来。


    灯火通明的高风大厦宛如一颗城市璀璨的夜明珠，警戒线前围堵了一帮群情激愤的人，警车闪烁的光照在他们脸上，好说歹说都不愿意离去。


    警方已经查到半小时前，怪异之事猛增的缘由，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与不久前高风集团发布的《通关狂徒》游戏有关。


    “都老实点。”今夜被洛十洲勒令不准离开的员工，被警察逮了一个正着，正一批一批被带出大厦。


    “老大，没见到洛十洲和他的秘书邱溯。”警员汇报。


    “继续找，监控没显示有人离开过，他们一定还在大厦中。”


    洛十洲静静地感受着游戏的瘫痪，不仅山外市，还有山外精神病院和武林，他精心雕琢的全部都一点点成为原始的0&1数字，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咽气在怀中。


    大意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段斐，我居然留着段斐的命。


    大脑思绪纷乱，一下把他数百年前来藏得隐蔽的疯癫都暴露得一干二净。


    邱溯还不知道房间外发生的事情，即使知道开门的法子，可她的腿也早软了。


    “邱溯。”


    谁！身躯猛地一抖，惊恐的眼睛飞快转动，扫视周围。


    谁在叫我？！


    “我是叶茴，没有恶意。”对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好似猜到她的状态，补了句解释以宽慰。


    邱溯感受着这直接钻入自己脑袋的声音，女人的直觉让她判断叶茴的确没有恶意，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叶茴联系自己的原因。


    不知道叶茴是怎么做到的？


    叶茴不是在游戏里吗？


    邱溯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战战兢兢。


    “邱溯，去捅洛十洲一刀。”命令式的语言，疯狂的做法，吓坏了她。


    怎么可以杀人！想法脱口而出，第一次尝试在颅内与叶茴交流。


    “不，你杀不死他，但可以保你的命。”叶茴言尽于此，没有多解释，毕竟她对邱溯并无什么好感，收回了沟通的意识。


    留下邱溯呆愣着，不太明白叶茴话的意思。


    放眼而去百废待兴的山外市，只可惜注定消散的结局。


    “叶茴…”


    沉思惋惜的叶茴听到了莫曦玉踌躇的声音，朝她微笑转身，“怎么了？”边说边扫描检查着她的状况。


    莫曦玉没受什么伤，只是泥沙浇得她灰头土脸而已。


    “我想起来了，你是谁。”


    也许失去洛十洲内力禁锢的人物，能摆脱所谓设定的限制，会自由地恢复原本的模样，可惜整座山外市已经不剩几个活人，不然叶茴就能看到这座城本来的模样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曦玉悲伤地问道。


    可叶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直接告知太过残忍，而她恰好不会编好听话骗人。


    山外市只是个游戏，就快要不复存在，而你作为npc也马上要消失。


    令人喉咙酸涩的事实。


    “没准这是个梦吧。”崔文腓忽然插嘴，吸引走了莫曦玉的注意。


    叶茴看向他和裕伯，犹豫一会，顺着他们编造的谎言继续说：“对，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你睡一觉再醒来，就不会是这样了。”


    “真的？”可莫曦玉没说，她身上好似烧灼的疼痛。


    也没有道明她困倦迷糊的思维，展颜舒笑，“是吗？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没事了。”


    我用不着给叶茴添乱。


    叶茴自会解决好一切问题，然后来叫我。


    莫曦玉转身缓缓走入警局中，明明警局外的世界已经在消逝，明明许多警员已经倒地不起，明明她的手脚已经逐渐透明。


    明明叶茴的理由蹩脚。


    可她依旧懂事体贴，信任叶茴的全部。


    叶茴和崔文腓目送着她身影消失，“真的要骗她吗？叶茴。”收获崔文腓的一句反问。


    “不是我骗她，是你骗了她。”叶茴却这般回复。


    崔文腓猜到了她冷漠的原因，拍拍肩膀同她说自己的决定，“叶茴，我想清楚了，我不走了。”


    什么？


    他笑眯眯瞧着叶茴稍稍吃惊的表情，被蹉跎的胆小和恐惧都淡去，整个人的神韵似乎回到了数百年前正年轻气盛的腓公子身上。


    “没错，我不想走了，就算离开能有一线生机，我也不想再折腾了。”


    像是猜到了叶茴要说的话“我之前说的灰飞烟灭，有心情不好吓唬人的成分。”


    裕伯听到腓公子的决定，也暗暗下决心，走上前来告知叶茴，“叶女侠，老奴想要留下陪伴公子。”


    你们还真是……生死看淡，不由自主冒出句话。


    “裕伯，你可以离开！犯不着陪我。”腓公子劝阻道。


    小老头笑着推脱腓公子的好意，执意道：“老头子已经托公子的福活了很久了，当然要再继续跟随公子左右。”


    “裕伯！”腓公子执起面前这位如父亲般慈爱之人的手，感动极了，收拾情绪，反而真心劝着叶茴，“如果你知道离去的法子，就快走吧。”


    叶茴被他们措手不及的主仆情弄得有些尴尬，耐着性子解释，“我在等一个时机。”


    “等时机？”


    “对。”叶茴抿唇一笑。


    邱溯盯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男人，倒在转椅上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魔怔。


    “邱溯，去捅洛十洲一刀。


    不，你杀不死他，但可以保你的命。”


    叶茴的两句话不停地穿梭在她的大脑里，拉扯着她的颅内神经，快逼疯了她。


    我的命，我的命？


    啊！


    锋利的玻璃片割伤了她的手掌，猛地将她从魔障中拉出来，邱溯清醒地怔怔瞧着掌心中的血口子。


    耳朵忽然听见房间外的窸窸窣窣。


    “老大，高风大厦都搜遍了，只有这里还没有，但是有密码，技术人员暂时还没有破解。”


    老大？什么意思？


    邱溯忍住因为害怕和痛而滋出的两滴泪，观察洛十洲完全沉浸在他的挫败里，无暇顾其他，所以邱溯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隔音窗户边。


    闪耀的红蓝光直冲云天，此刻房间外的人身份不言而喻。


    她顿时理解到叶茴话的意思。


    叶茴居然会想着帮我？这让邱溯十分惊讶。


    更加紧握手中尖锐“匕首”，咬唇紧张地犹豫了一会，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和方才，飘忽的眼神忽然坚定。


    洛十洲，不值得我爱，更不值得搭上我这条命。


    坚定的目光投向椅子上安静得犹如死尸的洛十洲，一步步稳重地走近，攥着玻璃片的手冒出了薄汗。


    缓缓行至洛十洲的身后，邱溯咽了口水，从前只在乡下杀过活鸡的她，还是第一次动了要捅一刀活人的念头。


    举起碎片，比对着洛十洲的肩膀，欲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静，一击即中。


    邱溯深吸了口气。


    忽然椅子上的洛十洲开始抽搐起来，一团五彩的气体围绕着他身体，邱溯细看清了男人脑门上的汗和紧皱的眉头，他似乎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


    房间外“滴滴滴”的密码输入声清晰传来，邱溯深知无法再拖延。


    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她一闭眼，紧握着碎片扎入洛十洲身体，毫不意外距离目标歪了许多。


    不管男人的闷哼，她赶紧在自己手臂划上许多伤口，每一道都不深，却足以令她看起来浑身鲜血淋漓。


    在警方到达时，邱溯恰好摔落“凶器”碎片。


    啪！玻璃破碎。


    犹如他们看到她第一眼的揪心。


    闯入的风吹起她披散的发丝，脆弱却又坚韧的女子，泪光潋滟地看向他们，防线顷刻便被攻破。


    “救命，他挟持了我……”


    ＊


    叶茴感受到压制在整个游戏里的最后枷锁完全消失，自然明白邱溯一点即通，如愿完成了她的任务。


    手中锈剑逐渐抽长，几秒钟后便恢复了原本趁手的模样。


    胸口闷痛着，是刚刚调动起全部内力的反噬，毒和蛊短暂地被冲散，却也不意味着不会再聚拢。


    随后便是她虚弱的时候，毒蛊定会大面积地反扑，更加旺盛。


    只不过它们早已威胁不到叶茴，顶多只能算是挠痒痒的痛，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一般。


    她屏气凝神，来去自由地离开了游戏。


    告别前，叶茴俯瞰了一眼山外市，意外看到了莫曦玉的睡颜。


    眉心克制不住地跳动了两下。


    莫曦玉信了我的鬼话，去睡觉了。


    叶茴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样一根筋的人真是少见，但是莫曦玉应该还不能称作是“人”。


    她重新来到之前飘荡的漆黑空间，注视着眼前已经紊乱的数据代码，不断在这个空间里生成、跳动加载、出错崩溃。


    原来这里是中控区域吗？


    叶茴细数着属于山外市的代码消逝，平静地闭上眼睛，眼眶干涩苦痛，一团又一团的烦躁钻入她的眉心。


    “叶茴，你回来了！”


    没有什么道理的，就觉得再睁开眼时，跟前会有段斐的热络问候。


    好累……


    许久未懈怠一刻的意识渐渐如紧绷的绳松开，加之调动内力的反噬袭来，叶茴几乎顷刻就坠入昏迷。


    ＊


    平静的水面托起一片绿叶，风逆向吹起表面涟漪。


    柳条划过河水，一只鸟雀振翅起飞。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低飞向缓缓流淌的河面，一个大只的人类随流水无声无息而下。


    叶茴被鸣叫吵醒，抬手将盖在脸上的叶子拿开，掷向头顶处盘旋的鸟儿，一会后，叶子落入河水，扩散开一轮一轮的水纹。


    放松身体，继续任由流水带自己飘向未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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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从游戏中离开的二十年后，她一觉就把这些时间度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茴睁眼时就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很像当初困住她的地方，由于一些原因，她怡然自得地过起了恬静安宁的避世生活。


    足以算得上现代世界中的世外桃源，种菜养鸡，钓鱼挖笋，每月只用进城一两次。


    一支瀑布冲刷过光滑的石壁，汇入宁静的河水里，打乱了水流中的平衡，叶茴又施出些内力托起自己，确保能有飘浮死海的效果。


    山泉清冽甘甜，一粒粒水滴窜进她的嘴角、眼角，砸吧砸吧嘴品味着，揉了揉难受的眼睛。


    许多落叶尚且苍翠就想不开似的掉落，降在水面陪她随波逐流。


    一条水蛇弯弯曲曲地游过叶茴身边，见了她跟见了阎王般，更加起劲地游动。


    一张网忽然铺天盖地而下，不打一声招呼的从天而降网住了一蛇一人。


    叶茴一把揪下了这张破渔网，放跑惊慌失措的水蛇，手指勾住网眼的一条湿答答麻绳，拽了拽岸边撒网的捕手。


    男人经不起挑逗，瞬间涨红脸，却不忘控诉，“你又把我的小蛇放跑了。”


    小蛇啊？


    叶茴看向远处，早已顺流游远的水蛇，莞尔一笑，挪回视线时瞬间变严肃脸色。


    “少废话，快去给我拿身衣服来，段斐。”


    眼前男人正是段斐，二十年光阴足够他转世投胎后再长成一个帅气小伙。


    就是这容貌，无论转世多少，都一样。


    如果可以再生得更英俊些就好了，叶茴暗暗想。


    恢复所有记忆后的段斐立即就来寻找她，冥冥之中他只要想找到叶茴，就能找到。


    “知道了，那你松开渔网吧。”声音闷闷的，活脱脱一个受气小媳妇。


    骤然，叶茴心生坏心思，佯装答应，却趁段斐转身欲离去时，猛地一扥还浸泡在河水中的网。


    毫无戒备的段斐“稀里哗啦”地掉进河里，“咕噜咕噜”灌了两口水，再一头扎出水面。


    “叶茴！咳咳咳咳……”


    “手滑手滑。”叶茴满脸无辜，可是脸上的得逞笑容早已经暴露了她。


    二十年后，段斐再找到的叶茴，不知是被打通了哪条筋脉，变得顽皮爱玩了起来，严肃正经的外表下，藏了颗顽劣的童心似的，不变的是仍旧靠谱，苏醒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收服了众多精怪为宠物。


    日光穿过河道上空的树叶洒落水面，清爽的水流渐渐温腾起来，快煮了段斐。


    他不自然地想靠近岸边出水，可叶茴的内力拍打着水流，反倒将段斐往她的方向推。


    “干什么？我又不是妖怪，避如蛇蝎做什么？”


    “我，你……”段斐抓住根垂下的柳枝，明知叶茴在挑逗于他。


    “还你。”叶茴趁段斐还在发懵，揉了揉他的后颈，“你的小蛇啊！”


    段斐猛然往怀里看，方才游远了的水蛇已经往他的肩膀上爬了。


    周围响起稀里哗啦的水流声，原本飘浮水中的叶茴出现在了岸上，攻守顿时互换。


    叶茴笑着，拿起地上散落的网，在鸟雀清脆的鸣叫里，撒向河中央。


    容貌还算不错的段斐，被她结结实实地网住了。


    ＊


    叶茴捐了积蓄，以匿名身份全部捐给了山外精神病院的搬迁和修缮，成为幕后老板。


    也许是《通关狂徒》游戏的效应，玩到山外精神病院篇章的玩家们发现了现实中的山外精神病院，由此它不再籍籍无名、鲜有人知，越来越多的人志愿加入护工队伍。


    最近更是全体搬迁至新房子，而老旧的精神病院则成了个部分二次元热衷打卡的景点。


    虽然开发商之一高风集团的洛总被指控持刀伤人，但他在人质正当防卫的一刀后成了植物人，且当晚因游戏莫名引发的混乱，在三天后莫名解除消失。


    所有遭受反噬的手机或人都生龙活虎地恢复，离谱得一切似乎只是整个社会的末日幻想。


    这个声势浩大的事件里，受到实质性影响的好像只有罪魁祸首洛十洲。


    他一直在医院里不省人事地躺着。


    渐渐的很多人忘记了这个事情，只留下游戏好玩的印象，逐渐成为一个大IP。


    再上架的《通关狂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里面有一个亦正亦邪的女boss，最后一关便是打败她。


    叶茴醒来听说后，不免笑洛十洲的意识贼心不改。


    还遭来段斐的担忧，“他还活着？！”


    “是啊……”叶茴卖了关子。


    在山外精神病院新地址里，一个脸色阴沉的十岁小孩被身穿义工服的姐姐送了进来，“小洲，你就住在805号房间吧。”


    “这是什么病啊？”


    “妄想症。”名叫邱溯的女子抬起头温柔地解答，手边放着一枚镌刻了她笔名的印章——知汐。


    805号房间，装着洛十洲一半意识的小洲扫视过陈设装饰，愤懑地想，周未客臭老头曾经待过的地方。


    叶茴！莫欺少年穷，我一定会回来的！


    ＊


    “咚咚咚。”


    “小洲，吃药打针啦。”邱溯拉开一筒近手腕粗的针管，笑眯眯挽上他的衣袖。


    ＊


    叶茴和段斐偶尔的乐趣，是隔着窗户看十岁的臭小孩，痛哭流涕地求饶。


    ……


    ……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