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道士像是受惊了一般，飞速地轻摇着头，转身又要往神像后面跑。方逢霖见状，两指一挥，一小腿高的香炉咚得一声倒在那小道士脚下，小道士反应不及，直直撞上，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方师弟，你怎么能如此顽劣呢？”戈大甩了道灵力箍在小道士腰上，将他拉了起来。


    方逢霖不在意地扬了扬嘴角，道：“问问题不回，到底是我还是他顽劣？”


    这无人问津的破庙之中躲了一小道士，偏三人还没发现，这可不是小事，花夜雨也帮腔道：“戈师兄，将他拉过来，我们问一问。”


    戈大正要收回灵力，听花夜雨开口，犹豫着看了她一眼，收手将那小道士拉到三人面前。


    那小道士一瞬便来到这几尊活佛面前，估摸着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只得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站着。


    三人都比这小道士高，横排站在一起跟座山似的，阴影投在他身上，看上去更像在瑟瑟发抖。花夜雨撇开一左一右两个门神，让光透了些来，温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怎么会在这座破庙里啊？”


    小道士忸怩半晌，声若蚊蚋：“我、我是下山历练的，父.....师父不让我说他的名号，我见要下、下雨了，来这里避、避一避。”


    花夜雨趁机扫了一眼，通身没有邪气，不像是装柔弱挖人心食人肝的邪祟，结巴可能是真被几人吓得不轻。她追问道：“你知道曜歌将军？”


    小道士点点头，这才稍稍抬眼道：“我、我师门原本供奉曜歌将军的，知、知道曜歌将军绝、绝对不是懒惰之人。可、可能是太子天资愚鲁”


    “我也觉得。”花夜雨斜了一眼戈大，满是怨怼，戈大依旧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目光只落在这小道士身上，看得人更加恼火，倒对面前这少年生出几分怜悯。


    “不必妄自菲薄。”戈大忽然开口，挂上笑道：“你看我师门也都不是天资过人之人，不也修到如今这层灵力了么？”


    花、方二人默默转头看他，知道他喜欢安慰人，只是倒也不必强行扭曲现实，从前总嬉皮笑脸地语出撞人，如今倒做出一副知心前辈的模样，好为人师！


    两人默默在心中骂道，虽没传音，倒撞了个正着。


    外头轰隆一声，紫电疾闪，大雨一下便泼了下来。既然这小道士没什么邪气异样，又同是躲雨之人，花夜雨也不好霸道强占，将他赶出去，于是她三人坐在破破烂烂的蒲垫之上，那小道士又缩到了神像之后，几人相安无事地同在太子庙躲雨。


    静下来，花夜雨才意识到方才有点不对。


    方逢霖知道她生前身份，自然也知晓这神界赫赫大名的曜歌将军是自己长兄，不过他一向不问，倒正常。可这戈大明明听到她气愤为曜歌不平，按照他平日的性子怎可能忍住不多问几句。她微睁双眼，朝戈大瞥去，只见他闭目休整，十分安静。


    花夜雨刚张开的口又闭上，正待静心调息之时，一道紫电划破长空，破败荒庙外雷声顿起，瓢泼大雨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桀桀格格的笑声。


    这笑声本身清脆，一听便是孩童的声音，只是外头好似罩着什么，闷闷的，像从地洞之中传出。


    正想探头细听，身后忽然传来磕巴一声：“你你你你你你们听、听到了吗？”


    那白衣小道士不知何时从神像后走了出来，明明害怕得身子忍不住瑟缩，却不知遵着哪派的师门教诲，努力站直，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声音在颤，整个人略显滑稽。


    花夜雨淡定道：“听到了。”


    小道士见有人回应，立马朝她挪了几步，道：“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三人纷纷睁眼，盯着这小道士，只见他一抖，更结巴了：“真真真是……啊？”


    戈大似觉好笑：“你这话问得有意思，这大暴雨天，能在外面嘻嘻哈哈的小孩，不是妖邪，难道还是人？”


    那小道士皮肤本就白，一听这话，脸都像失了血色一般，“那那那，会不会……闯进这庙来。”


    戈大轻叹口气，道：“你一个道士，庙里还有神官坐镇，还怕成这样？”


    小道士低头碎碎叨叨：“太子可能镇不住啊……”


    话音未落，那桀桀阴笑声忽然高扬，顽劣十分，似是极为满足，一串格格不停的笑声似要将整个小城捆起来。


    小道士听得发毛，不敢再独自躲到神像后，随三人一同在神像前打起坐，心绪却不宁，随着那高扬低走的声音七上八下。想了半日，起身道：“前辈们，我还是……”


    “噗——”


    本在静坐的花夜雨忽然喷出一口血，血势迅疾，星星点点洒在面前小道士的白靴上。


    “桀桀桀桀桀桀！”


    “啊啊啊啊啊啊！”


    “三娘！”“夜雨！”


    不大的一座太子庙，瞬间乱成一锅粥。


    一左一右静心趺坐的二人立马飞身而来，面前的小道士惊恐万分，连连后退，可门外阴笑声愈发顽皮猖狂，他又一连往回跑了几步。方逢霖一手揽住跌落的花夜雨，一掌死招打了出去。戈大赶紧进掌，掌风相撞，在劈向跌坐在地上的小道士前一瞬，改了方向，庙中香炉架应声爆裂。


    “方师弟，不要冲动。”戈大见那小道士无碍，立刻蹲下身查看花夜雨的状况。花夜雨早已昏迷，脑袋无力地垂在方逢霖怀里。


    戈大仔细看了半晌，问道：“方师弟，刚才那笑声起的时候，你体内可有不适感？”方逢霖回想片刻，点点头：“只有非常轻微的不适。”


    戈大又转头问那小道士：“你有吗？”


    小道士早已惊惶失色，仰躺在地上不知所措。


    戈大皱眉道：“修道之人，一见血光便自乱方寸，如何斩妖除魔？再问一遍刚才听到那笑声有没有不适？”


    他语气严厉，与平日大不相同，莫名的威严朝小道士压去，他竟开口完完整整回道：“没有。没有不适！”


    戈大思索片刻，道：“看来那灵童能扰乱体内灵力。”他压低声音，撇开那小道士：“你体内阴力和灵力相撞，但灵力占得不多，自然无碍。只是三娘生前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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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的是人间仙灵，之后为修阴煞之力将灵力强行镇压，再加上体内又有你的魄铃，三力相撞，这才受了内伤。”


    方逢霖愕然，如此竟真的证明他体内不止鬼君阴力这一种。可现下不是追问自己体内究竟为何会出现灵力的时候，怀中少女还在昏迷，于他而言，是最要紧的事。


    戈歌道：“先将你的魄铃从她体内取出来吧。”


    方逢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道：“三娘还昏迷着，如何召铃？”


    戈歌眉头一动，认真看了眼他。道：“你给她的时候真没想着要回来啊？”


    “给了就是给了，偷回来算什么本事。”方逢霖道。怀中少女依旧紧闭双眼，他的眉头也随之愈拧愈紧，忽然舒展，想到什么似的，道：“香丘城的任事大人或许知道还有什么召铃的办法。”


    “我可以召他来一问，只是……”说着，他轻瞥一眼木偶似的小道士，“我下手没轻没重，你来。”


    鬼君驱召鬼界众鬼并不需什么符令，只需在眼前描摹所召之鬼的样貌，唤鬼名，那阴鬼便会马不停蹄赶来现身。


    戈歌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小道士身旁，欲将他扶起，右手成刃，熟练地在他右肩一砍，小道士登时两眼一闭，棉花似地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片刻后，破庙正中地面糊成一滩一尺多宽的黑洞，一银须老者从地里渐渐升起，躬身道：“参见……”


    方逢霖抬手打断，“不必了，此番急召任事大人，想问问古籍中可有记载召回自身魄铃的法子？”


    那银须老者一顿，没想到第一次被新任鬼君传召，居然上来就是如此棘手的问题。魄铃修炼不易，没有任何一只鬼会让铃铛离身，自然也鲜有人知道如何召铃。好在他身故多年，在鬼界总是靠闲书打发时间。


    他恭敬道：“回君上，有两种办法。其一，杀鬼取铃。”刚说完，只见君上面色一沉，闭眼啧了一声，他又忙道：“其二，灵体相亲，将魄铃渡来。”


    戈、方二人皆是一震，异口同声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银须老者道：“老臣才疏学浅，通读典籍只知道这两个法子。”见面前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硬生生将后半句“实在是没见过先例”吞了回去。


    沉默半晌，方逢霖挥挥手，说了声“下去吧”，随后太子庙便陷入诡异的安静。


    空气停滞了一会，戈歌摆手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方逢霖本也不愿用这个法子，从他在人间见到她倚桃树而眠、打落桃花雨的那一刻起，一袭白衣的花夜雨仿佛和那时身后的明月相融，高悬于天际。


    而他，是被她从淖泥之中救出来的。无论什么什么，他可以保护她，哄她开心，将一切一切都献给她，唯独不可以碰她。


    他不愿也就罢了，可在听到戈歌如此言语后，心中腾地烧起一把火：轮得到你不同意！？


    他瞪了一眼戈大，将花夜雨扶正，靠在自己怀里，右手凝力，一道幽红火光从他掌心冒出。


    戈大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