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有些头痛，回头看去，那边房门锁上了，父母在里面吵得昏天黑地。


    刺耳的，不堪的，用尽一切难听的话辱骂对方。


    大部分都是楚白梅说的，林光耀表现得很冷静，被她吵烦了就开始砸东西。他砸，楚白梅也砸。


    林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她动了动麻木的脚尖，走进林家兴的房间，屋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只有手机在发光。


    “他们在吵架你没听到吗？”林余问他。


    林家兴摘掉一边耳机，瞟她一眼，眼中没有对姐姐放假回家的喜悦，只有不耐烦：“吵就吵呗，他们哪天不吵架？喜欢吵就让他们吵。”


    林余喉咙一哽：“……他们是我们的亲生父母，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无情？作业写完了吗？就玩游戏。”


    “今天周五写什么作业，烦不烦，出去！别打扰我了！”林家兴戴上耳机，看回手机屏幕，手指不停滑动，跟游戏中的队友说：“大残大残，快上！”


    另一边，楚白梅和林光耀骂也骂了，砸也砸了，她流着眼泪走出来，眼睛通红。


    林余赶紧上前扶住她，把她扶进自己的小房间。


    “妈妈，你别哭了。”林余这时候才终于放下书包。


    她的房间是个小杂物间改造的，里面除了一张小床，其他都是杂物，甚至连一张可以写字的书桌都没有。


    从小到大，她都是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的。


    楚白梅肩膀不停地抖动，林余拍拍她的肩，递给她几张纸擦眼泪。


    “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什么性格，就不要跟他吵架了，越吵你只会越生气。”她低眉顺目，柔声安抚。


    楚白梅：“难道就只有他累？我白天上一天班就不累了？我就让他给我拿个碟子，你看看他给我甩什么脸！”


    林余：“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帮你拿。妈妈不要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楚白梅擤了个鼻涕，颤声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们几个，我早就跟他离婚了。跟他结婚二十多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我真是受够了。”


    听到那两个字眼，林余突然很认真地说：“妈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希望你过得好。”


    楚白梅叹了口气，扭开头，眼泪源源不断：“我跟他离婚了，你们就没有妈妈了。”


    “怎么会呢，”林余说，“就算你们离婚了，你也是我的妈妈呀。我是你生的，我们血脉相连，怎么会是一个离婚证可以阻隔的呢？”


    “你还小，你不懂。没有妈，以后哪有人还愿意嫁给你哥哥弟弟当媳妇。算了，不说这个了。”楚白梅擦擦眼泪，努力平复心绪，“我知道你要回来，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玉米烙饼，你去喊家兴吃饭吧。”


    见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林余问：“你不吃吗？”


    楚白梅摇摇头：“不吃了，吃不下。”


    林余：“不吃饭怎么行呢？”


    “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头有点疼，现在不想吃东西。半夜饿了，我起来煮点面条就好了。你们吃吧。”


    说完，楚白梅脱下了拖鞋，侧身躺到了林余的小床上，只留个背影给她，是个拒绝再交流的姿态。


    林余垂下了眼。


    她知道她在哭，她总是在哭。母亲在这个家庭里，哭了很多很多年。因为林余林家兴林宗泽，也因为林光耀，也因为她自己。


    但是林余不知道怎么办，除了劝她们离婚，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能做到的只有走出去把门关上，给楚白梅一个单独的、肆意哭泣发泄的空间。


    林余敲了林家兴的门，叫了他一声吃饭。


    林家兴依旧是很不耐烦地说：“别叫我！马上就玩完了，要是输了就都怪你！”


    林余没再说话，自己走到饭桌前吃饭。桌子上不仅有玉米烙饼，还有一盘炒青菜和一盘油焖大虾。


    他们家平常过年才能吃一次虾，楚白梅为了林余放假，特地做的。


    林余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送进嘴里。


    一墙之隔，林光耀的手机音量很大，肆无忌惮地刷着视频，刚才的争吵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林余吃了几口玉米烙饼，没怎么碰油焖大虾。


    又过了会儿，楚白梅从她的房间出来，双眼红肿，没看她，朝主卧走了。


    她和林光耀没再吵架，也没有和好，很安静。


    是楚白梅妥协了，一次又一次。


    心里闷闷的，压得浑身都痛。


    林余收回视线，盯着筷子发呆，过了很久，吃掉最后一口玉米烙饼，回了房间。


    窗口飘进来一点月光，林余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机，长摁开机键开机，漫长的等待时间。


    屏幕上时间还卡顿着没显示出来，就已经连续往外蹦出了几条消息。


    顾棠梨：【小鱼，我到家了！】


    过了几分钟，【怎么不回我？你还没到家吗？】


    又过了半小时，【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


    林余打字回复她：【到家了到家了，我刚才在吃饭，刚看到消息。】


    顾棠梨回得很快：【好吧，到家了就好。我刚也在吃饭，我爸妈带我去外面吃饭，现在坐车回去了。】


    林余：【好。】


    林余关上手机，躺在床上，床单被罩大概是楚白梅新洗过的，清香的洗衣液味道。


    她把脸埋在枕头上，刚闭了闭眼，手机又响了。


    顾棠梨：【小鱼！！你快看这张照片，在校园论坛里的，怪不得那群男的嫉妒宋景和！】


    【图片.jpg】


    林余点开图片。


    是在学校大门前，宋景和身形颀长，清瘦淡然，长腿往前轻松迈过水坑。眼神漫不经心瞥向偷拍者，很有攻击性的帅，再往上是那把Hellokitty的雨伞，握着伞柄的手隐隐能看到青筋。


    林余：【我的伞就是可爱，不过……在他手上怎么显得这么小？】


    顾棠梨：【感觉他的手好大，听说手大的人那什么也会很大，小脸一黄.jpg】


    林余没懂：【那什么是哪什么？说什么呢？】


    她再次点开图片，双指放大，盯着那双手，忽然想起晚自习他摸住脑袋时的感受。


    他的手确实很大，可以完整地包裹住她整个头骨，而且体温很烫，隔着头发，她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顾棠梨的消息在图片上方弹窗出来：【总感觉在带坏你呢，算了我不说了。】


    林余手一抖，不小心按到了保存。


    她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怎么回事？


    算了，存就存了吧。


    林余返回聊天页面：【什么呀，说又不说清楚，你好讨厌！】


    顾棠梨：【没什么没什么，你别问了，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林余揉了揉眼睛：【随便你吧，我洗个澡睡觉了。在学校每天起早贪黑，累死了。】


    顾棠梨：【睡吧，晚安。】


    第二天早上，窗外的蝉鸣格外响亮，床上少女眉目舒展，呼吸清浅。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林余脸上，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从枕头边拿过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九点半了。


    林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床上翻了个身。


    真是好久没有睡这么爽了，在学校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


    林余又躺了会儿醒醒神，才从床上爬起来。厨房里有楚白梅给她留的粥，还温热着。


    洗漱完，林余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喝着粥。


    是妈妈的味道，比食堂的预制粥好喝了不知多少倍。


    喝完粥，林余换上了白体恤和牛仔裤，从门口的挂钩上拿下钥匙，出了门。


    十一点，林余打开门锁，拎着一大袋子菜回来。


    没多久，楚白梅也下班回来。


    林余上前迎接她：“妈妈，你回来啦。当当当，你看我买了什么？知道你每天傍晚下班之后才有时间买菜，但是那个时候菜市场的菜又都不新鲜了，每次都很苦恼，所以我刚才去买了好多菜！”


    楚白梅眼角笑出一点褶子，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就你贴心。给你留得粥喝了吗？”


    林余转了个圈，乖巧地笑：“喝了呀，妈妈的爱怎么舍得浪费？”


    “你这丫头，”楚白梅轻点她鼻尖，“嘴这么甜。”


    楚白梅放下包，转身进了厨房，洗了个手。


    林余跟在她屁股后面，探出头：“妈，你要做饭了吗？我给你打下手吧。”


    “不用，你去歇着吧，好不容易放假就好好休息休息。”楚白梅擦干手，看她一眼。


    “哎呀，我闲不住，就让我帮帮忙嘛。”林余用脑袋蹭她，撒娇道，“妈妈~”


    “你会吗？别给我捣乱了？”楚白梅说。


    林余不解：“我怎么不会了，以前初中的时候，你和爸总是要加班，哪次不是我做饭给我和林家兴吃的。”


    楚白梅沉默了一下，“那你去剥蒜吧。”


    “好哦。”林余开开心心地去拿蒜。


    楚白梅做饭很麻利，不到半小时就做好了两个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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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她盛好饭，刚要招呼林余吃饭，就见林余开始换鞋了，像是要出门：“干嘛去？不吃饭了？”


    林余系好鞋带，抬头看她一眼：“我刚才喝了粥还不饿呢，你好好吃饭吧，我去给爸爸送饭。”


    林光耀干保安，中午没有时间回家，平时都是楚白梅中午到家做好饭，再给他送过去。


    “今天我在家，你一会儿吃完饭，还可以午休半小时。”林余低头穿上鞋。


    楚白梅看着她，眼中似有感动，叹动了动唇：“唉，你这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去吧。”


    “好，我走了。”林余拿上楚白梅装好的饭盒，走出了门。


    上午出去买菜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有点阴沉，这时候云朵飘走了，只剩下明亮的太阳，灿烂炽热。


    林余坐公交车去了林光耀干活的小区，看起来很高档，外面绿化很好，花香扑鼻，还有白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林余提着饭盒往保安室走，林光耀就在里面。


    “今天怎么是你来？”林光耀问。


    “我放假了就我来呗，让妈妈休息休息。”


    林余走进保安室，里面很凉爽，林光耀翘着二郎腿坐在躺椅上，朝她伸手：“筷子呢？”


    林余指指饭盒：“就在里面啊，你找找。”


    林光耀瞪她一眼，因她没有一切都给自己准备妥当而愤怒，骂道：“连个筷子都弄不好，还是让你妈来吧，你别耽误事。”


    林余：“不想吃别吃了，我把饭带回去，喂流浪猫吃去。”


    林光耀一拍桌子，怒视她：“分不清谁才是老子了是吗？”


    林余无语地呼出口气，也懒得跟他多说：“行了，你吃吧。我走了。”


    林余忿忿地走出了保安室，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她拐出小区大门，抬头看了眼蓝天，再低头时，忽然在路边的便利店门口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林余狐疑地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朝那边走过去。


    少年身高挺拔，个子比她高快一个头，穿了个白衬衫，背对着她，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


    林余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靠近，踮着脚尖，拍了拍他的左边肩膀。


    宋景和向左边回头，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再扭回头时，林余就笑着站在他面前了。


    林余唇角弯着，眼睛里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春光：“真的是你呀，宋同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对啦，你周五请假是生了什么病啊？严重吗，现在好点了吗？难不难受？”她眼里有浓浓的担忧。


    宋景和看着她，抿了抿唇。


    林余疑惑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嗓子不舒服？”


    宋景和依旧只盯着她，不说话。


    林余声音小了些：“……你不想理我吗？为什么？还是说，你生了很严重的病？不会吧，你身体看起来还挺健康的……所以，是怎么啦？”


    宋景和淡声道：“为什么关心我？”


    林余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宋景和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关心我吗？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呀。”林余顿了顿，不太确定地看他，“……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她垂下眼，莫名有几分失落：“算了，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宋景和盯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以及少女落寞的侧脸，撇开了视线。


    他对着风，语速慢慢：“……我没有生病。”


    林余抬起头：“那你是怎么啦？”


    宋景和嘴角平直，看不出丝毫情绪：“是我妈给我请的假。”


    “阿姨给你请假？”林余不理解。


    宋景和看向她，头发被风吹动，嘴角嘲讽地勾起：“对。因为我周四那天晚上，没写完她给我布置的试卷，晚了十分钟睡觉。被她发现，就把我锁在家里了一整天，写了十倍的试卷。”


    林余愣了愣，茫然地动了动眼睫。


    宋景和依然在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很意外？”


    林余咬了咬唇：“……没有。”


    宋景和凝视着她：“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有没有撑我给你的伞？”林余给出了一个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回答。


    “什么？”


    林余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撑了我的伞，我会保护你，帮你挡住悲伤，所以你就不许不开心了。”


    说到最后，她又笑了起来，和平时一样纯粹的、真诚的笑。


    所以你就不许不开心了。


    这番话像是穿过了宋景和的皮肉，暖意从四肢蔓延，汇聚到心脏。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