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慕婉倒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这件事背后还有此番周折。更没有想到，沈慕两家的婚约，竟是换成了兄长与沈三姑娘。


    她想起在昭光寺的马车上，少女绯红脸颊，眼神切切对她说心有所属的一幕。


    慕婉的心都要碎了，胡乱的想着。


    棠儿她……该怎么办啊？


    而慕瑛站在窗前，像一尊铁铸的雕像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慕婉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许久，慕瑛方动，嗓音有点喑哑：“婉儿，倘若慕家真的要与沈家联姻才能稳住地位，真的要牺牲一人的话，我希望是我，而不是你。你还记得吗？兄长曾对你说过，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我只希望你可以平安欢喜度过余生。”


    最后一句不似祝福，更似执念。


    “兄长。”


    慕婉心中乱作一团，好似什么都失去了，空落落的。


    她泪如雨下，忽地上前，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了他。


    慕瑛一愣，身躯僵硬片刻，却还是抬起了右手，轻轻地覆盖在她的手背。


    .


    转眼便至冬节。


    经年这节日前后皆会下雪，而今未见雪，倒是前日下了一场雨。


    雨过天晴，但越显寒风凛冽。


    今日的京都，却是热闹非凡。沈慕联姻，又是圣上亲赐，红妆十里，长街也挤满了人。


    慕婉坐在镜子前，秋菊正在为其梳妆打扮，见其失魂模样，不由地开口劝道：“今日是大公子成亲之日，姑娘也要开心些才是。”


    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面容白皙，五官明艳，一双乌黑眸子平淡如水，却是没有半点高兴之意。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宾客齐聚，热闹之音。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笑容。


    心中却是酸涩不已，一是怨念自己悔婚，让兄长应了这桩婚事。二则忧心沈棠嫁入慕府成了她的长嫂，日后二人又该如何相待。


    但眼下，木已成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切完毕，秋菊便扶着她出了门观礼。


    此桩婚事浩大隆重，每个人脸上皆喜气洋洋。


    繁缛礼节甚多，跨火盆、射箭、敬天、拜堂等等，拜堂后，新娘入婚房，喜宴大开，众人举杯同乐。


    观完礼，慕婉看着满桌珍馐，食不下咽，待婚宴结束，便缓缓向着芙蓉阁走去。


    于廊下，见一人躲在柱子后，不知在做什么。看其衣袍，应是府中的小厮。


    慕婉于秋菊相视一眼。


    秋菊放轻脚步，悄悄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将其拽了过来。


    那人身姿娇盈，仅一拉扯，险些摔倒。


    慕婉伸手扶了一把，正巧与其四目相对。便是这一眼，令她愣了愣。


    “公主？”


    此人不是旁人，竟是安平公主。


    秋菊闻言连忙松开了手，跪地求饶：“女婢不知，还请公主恕罪。”


    慕婉刚想行礼，却被安平拦住了，对方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看到安平公主所穿，慕婉便知她不想于外人知晓，便只好点头。


    但其如此打扮出现在慕府，她却是心中生疑。


    尤其是方才，她们对视一眼。她看的清楚，公主的那双眼睛红肿湿润，分明是哭过了。


    发生什么了？


    慕婉不知，公主也不肯说，只让其将自己送出了府。


    因是大喜事，前门大开，迎接宾客，而后门便于下人出入，也是开着的。


    她随着公主来到后门，便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候着，公主上了马车缓缓离开。


    见到那马车的瞬间，慕婉便愣住了，脑海中不由地回忆起了一幕：


    昭光寺外，一辆马车绸缎作帘，木架雕刻的纹饰，华贵精致。


    没错，这个马车，正是她曾在昭光寺见到过的那辆！


    当时兄长正在一侧行礼。


    脑中似有一根弦断。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怪不得公主对她好，原来这好不是莫名其妙……


    又忆起兄长那夜和她所说，若要维护沈家关系，慕家必须有一人牺牲的话，他希望是他……


    慕婉难以置信。


    难道……公主与兄长……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直到身后有人出声：“姑娘。”


    知行脚步匆匆而来，焦急道：“姑娘，大公子他……”


    “兄长怎么了？”


    知晓欲言又止，见周围还有旁人，压低了声音：“姑娘还是快去扶风院看看吧。”


    心下发紧。


    早知会有事发生，却不想来的这般快。


    刚踏进院子，便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所有下人皆跪于院中，见她前来，纷纷行礼。


    红绸装扮的新房，门扇微敞，里面传出一阵叮啷哐当的打砸声。


    闻声，下人们将头垂的更低了。


    “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如获重负，叩谢后，纷纷退出院子。


    房中的声音停了下来，变得异常安静。


    慕婉想了想，缓缓上前。秋菊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怕里面的人情绪不稳定，万一伤到了她。


    但慕婉心里清楚，眼下躲是能躲开的，但总是要面对的。


    她轻轻拍了拍秋菊的手：“没事，你在这里等我。”


    房间内，一片狼藉。


    红烛摔在地上，百子千孙帐被扯烂，代表着‘早生贵子’的各种果子散了一地，瓷碎酒散。


    而始作俑者，正是坐在床侧哭泣的新娘。她的盖头已揭开，头上钗冠摔落在床，头发凌乱。


    而一身喜袍的兄长正坐在桌旁，垂头不语。


    慕婉一进入，便看到这一幕。


    慕瑛似是发觉，抬起头来，见是她，起了身，面色却是难堪。


    “兄长，我想和嫂嫂聊聊。”


    她看着明目的喜袍下的清隽身姿徐徐靠近，双眸却是内疚担忧，她微微摇头，示意兄长安心，见状，他便直接出了门。


    房间安静下来。


    床前少女缓缓止了哭声，只余抽泣，却是拧了劲，不去看她。


    慕婉却是关闭了门扇，挽了袖，沉默着，将散落一地的物件一一捡起。指尖触及红缘结系的两缕秀发，微微一顿。


    姑母特地派来侍奉的姑姑说，少夫人是因结发与喝合衾酒才发了火。


    她将发捡起，放回了红盘中。


    结发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说法，而合衾酒不喝，预示着难以携手白头。很显然，沈棠并不想认下这个夫君，对于这个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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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无力抵抗，也只能这般泄泄怒气罢了。


    但新婚之日，此番作为，必会引人诟病，少不了会落个悍妇之名。


    慕婉正是看到如此，才遣走了众人，关上了门。


    沈棠方才在气头上，这会多少冷静下来，岂能不明白，但一时间抹不下面子，仍是恼道：“我不怕旁人如何看我，你不必如此。”


    单薄的娇躯立在房中，轻轻一颤。慕婉叹了口气，看向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棠儿……”


    少女一怔，方才正是气她唤的‘嫂嫂’那一句，心中恨恨，只觉所有事情都是慕家合谋而为，但这一句‘棠儿’又将她心底属于二人的记忆与情谊唤醒，心头酸痛难忍。


    沈棠哭诉：“慕姐姐，你为什么要退婚？就像你不喜欢我大哥一样，我也不喜欢你兄长。你可以退婚，选择你爱的人，而我却不能。”


    “棠儿……”


    慕婉心疼的看着她。


    沈棠不由分说，继续哭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嫁给我大哥，但若不是你悔约，我就不用嫁给你兄长，陆林他就不用被派去禹疆，那他也就不会死。我还是恨你，恨我爹爹，恨为这场联姻而得利的所有人。”


    什么？


    陆林死了？？


    一股寒意自心底瞬时传遍四肢。


    步子顿住，她愣了好久，那阵僵硬的感觉散去，心中涌出的是难以置信的愧疚。


    “棠儿……”


    她已不知要如何安慰眼前的少女，只能再次呼唤她的名字，偏又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的扭过头去。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


    夜风冷冽，吹的衣摆摇晃。


    慕婉双手抬起，轻轻环抱住自己。


    还未下雪，为何这般的冷。


    她只觉浑身冰冷，连着心都僵了，忍不住的打颤。


    院中无人，仅有红笼亮，此刻这点红光落在她眼中，竟也觉得刺眼。


    似有感应，她抬眸远眺。


    不远处廊下，有人已在等她。


    那人背影修长，双手负后，正仰首自廊下看向夜空。


    慕婉恍然。


    回想起初归慕府那夜，好像也是这般，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


    似从前，又不是从前。


    那时的兄长所穿的是白衣，而今却是大红喜袍。而二人心境亦全然不同了。


    一湾溪水潺潺。


    她脚步未停，来至青年身旁。


    二人无言。


    慕瑛观月，慕婉则是看着他瘦削的侧颜，凝了片刻，又垂了头。


    “兄长，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也害了沈三姑娘。”


    青年闻声转身：“婉儿，此事不是你的错。”


    “是我不好，若非是我执意悔婚，你和……”她一顿，想了想，又道：“沈三姑娘也不会……”


    “婉儿，我说了，此事非你之过。”


    慕瑛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慕婉想起小时候她害怕的时候，兄长都是这样安抚她，心中又酸又涩，好像从小到大，兄长都是这般，对她无底线的宠爱。


    泪水盈眶，她小声道：“棠儿她……已有心上人，又闻此人故去，所以……兄长莫要怪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