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教授的实验室在学院最深处。


    一路上，李振什么都没说。


    林靠北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他身体里的空洞感没有消失，那是一种持续的，微弱的信号，提醒着他，那个“伙伴”正在等待。


    等待，或者说，正在忍耐。


    实验室的门自动滑开，里面是纯白色的墙壁和冰冷的金属设备。空气中有一种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古教授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前，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复杂数据流。


    他没有回头。


    “来了。”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在房间里回响，没有情绪。


    李振走上前，停在古教授侧后方。


    “教授。”


    林靠北站在门口，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古教授转过身，他扶了一下眼镜，看向林靠北。


    “昨晚，你总共消耗了十五枚一阶能量石。”


    他说的不是问句。


    “是的。”林靠北回答。


    “总用时，四秒。”古教授补充道，他抬手在全息屏幕上划了一下，一组数据被放大。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能量波动峰值和衰减时间。


    “根据我的模型推算，它现在的饥饿阈值已经提升了至少五十倍。昨晚的能量摄入，对它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古教授走到一张金属桌前，拉开一张椅子。


    “坐。”


    林靠北依言坐下。


    “李教官已经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古教授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一个无法被识别，无法被归类，并且成长速度失控的共生体。我更愿意称它为寄生体。”


    “教授，我们是来寻求解决办法的。”李振开口。


    “解决办法？”古教授重复了一遍，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办法一直都很明确。当一个实验体出现不可控的风险时，最优解就是隔离。”


    林靠北的心沉了下去。


    “隔离？”


    “学院地下三层，有专门的特殊目标观察室。全封闭结构，可以隔绝一切能量渗透。在那里，我们可以二十四小时监控它的变化，直到找到抑制其活性的方法。”


    李振的身体站得笔直。


    “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古教授说，“坐牢有刑期，而他，可能永远都出不来。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学院的安全。”


    “我不同意。”李振直接回绝。“把它关起来，切断所有能量供给。你觉得一个被饿疯了的东西，会做什么？”


    “它会被宿主束缚。”古教授说。


    “然后呢？”李振反问，“当它发现宿主也无法满足它的时候，它会做什么？教授，您昨晚亲口问过林靠北这个问题。”


    古教授沉默了。


    实验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林靠北坐在椅子上，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冒汗。他想起了昨晚那种被嫌弃的感觉。那些能量石是垃圾，那自己呢？当自己也无法提供食物时，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垃圾？


    “那你想怎么样？”古教授看向李振。“给他提供二阶能量石？三阶？你能提供多少？学院的经费不是无限的。等它的胃口大到连学院都无法满足时，我们面对的，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怪物。”


    “至少可以争取时间。”李振坚持。


    “争取时间做无用功吗？”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你这是在感情用事，李教官。作为一名军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及时止损是多么重要。”


    “他不是损失，他是一个学生。”


    两个人的对话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尖锐。


    林靠北听着，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摆在桌面上的物件，正在被决定归属和处理方式。


    他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学校发布了一个任务。”


    古教授和李振都看向他。


    “野外采集任务，‘绿藤’计划。针对低年级开放，任务地点在第七禁区外围，奖励包括能量石。”林靠北说得很慢，但很清晰。


    李振的表情动了一下。


    古教授则是推了推眼镜。


    “你想去？”


    “我需要能量石。”林靠北回答，“我需要知道，它到底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我也需要知道，在野外，它会不会有别的反应。”


    “天真。”古教授评价道。“任务奖励的几枚一阶能量石，够它做什么？而且，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控制它？在环境复杂的野外，一旦它失控，后果你想过吗？”


    “总要试试。”林靠北说。


    “我不能批准。”古教授直接拒绝。“风险过高，收益过低。我不会拿整个学院的安全去赌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教授。”李振再次开口，“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古教授看向他，没有说话，等待他的解释。


    “把他关起来，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定时炸弹。让他出去，我们至少能收集到更多的数据。”李振说，“我们可以给他配置最强的监控设备，实时追踪他的所有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我可以亲自带队，确保万无一失。”


    “你带队？”古教授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李教官，你忘了你的职责了吗？你的任务是训练新生，不是当一个学生的保姆。”


    “我的职责也包括处理特殊事件。”李振的回答滴水不漏。“在我看来，林靠北现在就是最优先的特殊事件。”


    古教授沉默了许久。


    他走到全息屏幕前，调出了一个文件。


    屏幕上出现了一片森林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许多红色的警告标记。


    “这就是你说的第七禁区外围。”古教授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官方发布的任务信息，只说了那里是低风险区域。”


    他顿了顿，调出另一份加密文件。


    “而这份内部报告显示，过去一个月，该区域的能量场读数异常了十七次。一支三人巡逻队在那里失联，至今没有找到。”


    林靠北看着那份报告，上面的文字和数据让他感觉背后的寒意又升了起来。


    “学院发布这个任务，不是一次简单的采集。他们是在用低年级的学生，去测试那片区域的危险性。用廉价的代价，换取重要的情报。”古教授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你现在还想去吗？”他问林靠北。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


    李振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他显然也不知道这份内部情报。


    林靠北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标记，又感受了一下身体里那片死寂的空洞。


    一边是未知的，致命的危险。


    另一边是确定的，缓慢的死亡。


    “我去。”


    他说。


    李振看向他，没有阻止。


    古教授看着他，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


    他转身，在自己的终端上操作了几下。


    “我已经把你的权限提升。你可以去任务中心，领取一套‘信标’装备。它会实时将你的生理数据和能量反应传回我的实验室。”


    “还有。”古教授补充道，“李教官，你的申请我驳回。你不能去。”


    “为什么？”李振问。


    “因为你需要留在学院。如果他真的在里面失控，我需要一个能第一时间带队进去处理掉‘麻烦’的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古教授的话，让实验室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处理掉麻烦。


    林靠北很清楚这五个字代表什么。


    李振没有再争辩。他只是看了林靠北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好。”


    离开实验室，李振一直把林靠北送到宿舍楼下。


    “别死在里面。”李振说。


    “我尽力。”林靠北回答。


    “这不是尽力的问题。”李振停下脚步，看着他，“你必须活着回来。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


    林靠北没有回答。


    他转身走进宿舍楼，直接去了公共大厅。


    他找到一台个人终端，打开了学院的任务系统。


    “绿藤”计划的报名界面弹了出来。


    他伸出手指，在“确认参加”的按钮上，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