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人群散去，只留下狼藉的地面。


    林靠北跟在李振身后，沉默地走向教官办公楼。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些刚下课的学员从旁边经过，投来各种各样的视线，有好奇，有嫉妒，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林靠北能分辨出其中几道视线来自王浩的同伴。


    他没有理会。


    体内的虚影前所未有地安静，那种满足感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背景音。像一头吃饱了的野兽，暂时收起了爪牙，正在巢穴里惬意地消化。但林靠北能感觉到，那份满足之下，新的饥饿正在缓慢酝酿。


    李振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上只有一个冰冷的金属门牌，写着他的名字和军衔。


    “进来。”李振推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刻板。一张金属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战术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箭头标注着复杂的攻防路线。空气里有一种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坐。”李振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林靠北坐下，身体有些僵硬。


    李振没有坐，他站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本身就带着一种压迫感。


    “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你召唤出来的东西，你没有给它命名？”


    “我叫它虚影。”林靠北回答。


    “虚影。”李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它吞噬王浩的能量时，你有什么感觉？”


    林靠北沉默了几秒。


    “说实话。”李振补充。


    “满足。”林靠北选择了诚实，“还有……渴望。”


    李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单调地移动。


    “渴望什么？”李振终于开口。


    “更多的能量。不同属性的能量。”林靠北说出这句话时，感觉体内的虚影似乎被触动了，那股安静的满足感里，渗出了一丝微弱的躁动。


    “它能和你交流吗？”


    “不能。我只能感觉到它的意图。很模糊。比如防御，比如……进食。”


    “进食。”李振的指节在金属桌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很好的词。那么，告诉我，林靠北，你和它，谁是主人？”


    这个问题让林靠北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从契约形成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不到任何主从关系。没有精神链接，没有命令与服从。虚影更像一个寄居在他身体里的独立存在，一个无法沟通的房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李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老者。他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手里拿着一个个人终端，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波动曲线。


    “李教官，数据我看到了。实时传过来的。”老者没有客套，径直走了进来。


    “古教授。”李振站直了身体，“这不合规矩，我在对学员进行评估。”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古教授的视线越过李振，落在了林靠北身上，“孩子，别紧张。我叫古华，是学院的特聘顾问，主要研究方向是异种能量形态。”


    他拉过另一把椅子，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李振旁边，将个人终端转向他们。屏幕上的曲线，正是刚才对抗中，岩突的能量被吸收时的完整记录。


    “完美的能量湮灭过程。”古教授指着屏幕上那段断崖式下跌的曲线，“不，不是湮灭，是转化。它把结构化的土属性能量，分解成了最原始的能量粒子，然后吞掉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


    “李教官，你问错问题了。”古教授转向李振，“你不该问它叫什么，你应该问它是什么。”


    李振没有反驳，他在等待古教授的下文。


    “孩子，你第一次召唤它，是什么时候？”古教授问林靠北。


    “觉醒仪式上。”


    “它吞噬能量，你会得到反馈。那么，你仔细回想一下，那种反馈是纯粹的冲击力，还是连同能量的属性一起？”


    这个问题很刁钻。


    林靠北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感觉。“……都有。很混乱。大量的土元素冲击我的身体，但虚影本身似乎只吸收了纯粹的能量。”


    “混乱！对！就是混乱！”古教授一拍大腿，“它在过滤！它在挑食！它只要最纯净的部分，把‘杂质’，也就是属性，部分反馈给了宿主！”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它不是契约兽。至少，不是我们认知体系里的任何一种。所有的契约兽都是通过精神链接与契约者共鸣，使用规范的能量回路。而它，它没有回路，它是一个黑洞！”


    “教授，你的推论太大胆了。”李振终于开口。


    “大胆？”古教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现象！李教官，你还没看懂吗？这东西，它在‘吃’！它把一个三阶契约兽的全力一击当成了点心！”


    林靠北的心沉了下去。


    “我查阅了联邦建立前的旧时代档案，在一些被列为禁忌的文献里，有过类似的记载。”古教授的声音压低了，“一个被称为‘噬能之影’的存在。描述和你这个东西非常接近。无固定形态，无主动攻击性，唯一的特性，就是吞噬一切形式的能量。”


    “那份档案的结局是什么？”李振问出了关键。


    “没有结局。”古教授摇了摇头，“记录中断了。最后一条记载是，宿主无法再满足它的‘食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们必须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古教授的表情变得严肃，“它的胃口有多大。”


    “不行。”李振立刻拒绝，“这太危险了。测试对象是我的学生，不是你的实验品。”


    “他现在是人类的潜在财富，或者潜在威胁！这已经超出了你一个教官的管辖范围！”古教授毫不退让，“我们必须进行更高强度的能量注入测试，必须搞清楚它的阈值！”


    “我拒绝。在没有绝对安全的方案之前，我禁止任何人对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超纲测试。这会毁了他。”


    “不测试，等它失控了，会毁掉这座城！”


    “那是安全部门和军队的责任，不是把一个学生推向深渊的理由！”


    “你这是愚蠢的妇人之仁！”


    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完全把林靠北当成了空气。


    最终，古教授停止了争论。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林靠北，那种狂热的研究欲望已经被他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林靠北，选择权在你手上。”


    李振立刻出声：“林靠北，不要听他的！”


    古教授无视了李振的警告，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学院最高级别的资源，最安全的控制环境，独立的训练场，甚至为你组建一个专门的团队，帮助你研究和控制你的伙伴。代价是，你需要毫无保留地配合我们的所有研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想想你身体里那种渴望。它现在还很微弱，但它会越来越强。没有我们的帮助，你很快就控制不住它。到那个时候，你猜，它第一个要吃的会是谁？”


    古教授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准确地刺进了林靠北心中最不安的地方。


    他感觉到了。


    那片被填满的空虚之下，新的，更深沉的饥饿感，正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