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在他们面前展开，一片由无数光点构成的、沉默的宇宙。


    林靠北没有动。


    他的手垂在身侧，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杂音，像是风穿过破损的金属管道。


    “林靠北。”夜枭重复了一遍，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个字都像是一颗敲在舰桥甲板上的铆钉，“坐标。”


    “我……指不出来。”林靠北的头颅微微转动，那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机械，“它不是一个点。不是一个……可以被标记出来的东西。”


    王不败的拳头捏紧了。“我就说！他在胡扯！”


    “那它是什么？”苏千雪俯下身，试图理解林靠北的状态。


    “是一个方向。”林靠北的回答飘忽，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一种牵引力。像……水流。我们只需要顺着它，它会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水流？”王不败上前一步，几乎要指着林靠北的鼻子，“你把宇宙跃迁当成在河里漂流？你知道一个参数的微小误差会把我们扔进恒星里吗？你知道导航系统需要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二位的坐标才能启动吗？”


    “我知道。”林靠北说，“所以，不能用导航系统。”


    王不败愣住了。连夜枭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不用导航系统，我们怎么跃迁？”苏千雪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用我。”林靠北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一种……共振。“或者说，用‘皇后’。它能感觉到那个‘呼唤’。它能直接计算出航道。它就是……活的导航系统。”


    舰桥里死寂一片。


    这个提议，已经超越了疯狂的范畴。这是在挑战这艘战舰，乃至整个人类宇航技术的基本法则。把一艘价值连城的突击舰的控制权，交给一个来源不明的外星生物的感觉。


    “我反对。”王不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自杀。我宁愿跟秦严的舰队正面打一场，也绝不把我的命交在一个怪物的感觉上。”


    夜枭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林靠北。“你要怎么做？”


    “连接。”林靠北说出了那个词。“把我……和主控电脑连接起来。通过我，让‘皇后’接入跃迁引擎的导航模块。它会提供能量，也会提供……方向。”


    苏千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行！绝对不行！你的神经系统承受不住这种数据流的冲击！那不是简单的信息交互，那是把你的大脑当成处理器来用！你会死的！”


    她作为医官的本能，让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方案。那不是治疗，那是解剖。


    “我不会死。”林靠北反驳，“‘皇后’会保护我。它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它。我们现在是一体的。它在衰弱，它的能量不稳定，像一团即将失控的火焰。那个‘呼唤’的源头，是它的‘锚点’。一个能让它稳定下来的地方。它必须去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它体内的星核能量，经过我的身体作为中继，可以被精准地引导。没有浪费，没有偏差。一次……完美的跃迁。”


    夜枭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


    计划A：随机跃迁。正如林靠北所说，秦严的计算力会把他们网住。生还率，低于百分之一。


    计划B：林靠北的疯狂提议。把人和外星生物当成导航电脑，接入战舰核心。成功率，未知。失败的后果……比死亡更彻底。他们会连同这艘船，一起成为宇宙中的一缕基本粒子。


    “夜枭！”王不败向前逼近，“你不会真要考虑这个疯子的提议吧？看看他！他已经不是林靠北了！他是那个怪物的傀儡！”


    “我不是傀儡。”林靠北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些，“我能看到它的记忆。那些碎片……它不是来毁灭的。它在逃亡。它所在的星系，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吞噬了。”


    这个信息像一颗炸弹，在夜枭的脑海里引爆。


    “它在寻找同类。”林靠北继续说，“那个‘呼唤’，来自一个更古老，更庞大的……星核。也许是它的母体，也许是……它们的圣地。在银河系的中心方向。”


    银河系中心。一个连联邦最先进的探测器都无法深入的、充满了高能辐射和引力异常的死亡之地。


    “一个完美的坟墓。”王不败冷笑，“它想回家，所以拉着我们一起陪葬。”


    “那也比被秦严抓回去，摆在解剖台上要好。”林靠北第一次用如此锐利的语气反驳。


    夜枭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苏千雪面前。


    他没有下令。他只是问。


    “技术上，可行吗？”


    苏千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明白这个问题的分量。夜枭把最后的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上。她是医官，是科学家。如果她说不行，夜枭也许会放弃。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艰涩，“我需要一个生物接口，将他的脑神经信号，转化为舰载电脑能识别的二进制数据流。那需要手术。在这里，用现有的设备……风险极高。可能会造成永久性的神经损伤，或者……更糟。”


    “更糟是什么？”


    “他的意识会和‘皇后’的意识，以及战舰的系统，彻底融合。他将不再是一个人类。他会变成这艘船的一部分。一个有血有肉的……幽灵。”


    王不败发出一声怒吼。“你们都疯了！全都疯了！”


    他猛地转身，冲向紧急通讯器。“我必须向舰队司令部报告！夜枭，你已经不适合担任指挥官！”


    夜枭没有动。


    苏千雪却突然挡在了王不败面前。


    “让开，苏医生！”


    “不。”苏千雪的身体依旧在抖，但她的动作很坚决，“在这里，夜枭是最高指挥官。他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


    “他要带我们去死！”


    “那也是我的选择。”苏千雪一字一句地说。她转过头，看着夜枭，“我能做到。我可以搭建那个接口。给我十分钟。”


    王不败愣住了。他看着苏千雪，这个平时最冷静、最理性的医官，此刻却做出了最疯狂的决定。


    夜枭对着通讯器，对全船下达了命令。


    “所有非必要人员，进入休眠舱。工程部，将跃迁引擎的导航控制权限，转移至舰桥医疗站的备用接口。重复，这不是演习。”


    他没有再看王不败一眼。


    他走到林靠北的床边。苏千雪已经打开了医疗包，各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仪器和柔性的生物探针被取了出来。


    “谢谢。”林靠北对夜枭说。


    夜枭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苏千雪熟练地切开林靠北后颈的作战服，用消毒喷雾清洁皮肤，然后拿起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神经探针。


    “会很痛。”苏千雪说。


    “我已经……感觉不到了。”林靠北回答。


    探针刺入皮肤。


    林靠北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