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手，终究还是落下了。


    夜枭没有去碰林靠北，而是收回手，缓缓站起身。他背对着众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面对着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深空。


    就在这片凝固的寂静即将把人逼疯的时候，另一阵警报，尖锐、急促，撕裂了驾驶舱内的空气。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伽马射线辐射。


    来源：外部。距离：无法精确测定。


    威胁等级：极高。


    这个警报与之前完全不同。它不是来自皇后内部，而是来自外面。


    “外部？”苏文的声音绷紧了，“什么东西？”


    夜枭没有回头。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转身扑回操作界面。那里的数据流已经乱成一团，皇后这个“生物系统”显然不擅长处理常规的远程索敌。


    “过滤掉生物信号干扰，强制启用幽灵机甲的索敌雷达。把权限给我。”夜枭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在做了！”王不败吼了一声，手指在另一块虚拟面板上敲击，试图从这个混乱的生物系统中夺回一部分控制权。


    ……权限转移成功。


    幽灵雷达系统启动。


    正在扫描……


    主屏幕上，混乱的生物能量云图被强行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由冰冷网格线构成的宇宙。一个巨大的信号源，不，是一片信号源，像一片血红色的浓雾，出现在星图的边缘。


    那不是一颗星球，也不是一片星云。那是无数个独立的能量体汇聚成的集合。


    “放大。”夜枭说。


    图像被拉近。一个个清晰的几何轮廓从血雾中分离出来。战舰。巡洋舰。驱逐舰。排列成森然的攻击阵型。


    “是联邦的涂装。”苏千雪的专业让她第一个辨认出那些舰船的归属。


    王不败调出了识别码，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联邦第七舰队。旗舰，‘凯旋’号。指挥官……”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第七舰队的指挥官是谁。


    秦严将军。


    那个以铁血和不容置疑的纪律著称的男人。那个视任何背叛与异常为绝对死敌的男人。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苏文喃喃自语，“这片空域根本不在任何巡逻路线上。”


    “还能为什么。”王不败发出一声干笑，“来抓我们的。幽灵机甲的信号，肯定被他们捕捉到了。我们这些‘叛徒’。”


    “叛徒”这个词，在此刻显得无比讽刺。他们背叛了联邦吗？或许。但他们现在，连作为人类的资格都快被剥夺了。


    “我们的状态……”苏千雪快速评估着，“皇后刚刚完成一次‘进化’，生物能量极不稳定。幽灵机甲的能源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我们没有任何武器。”


    “我们甚至连一艘真正的‘船’都不是。”王不败补充道，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靠北，“我们只是一个怪物搭载着它新处理器的……移动巢穴。”


    前有狼，后有虎。


    不，他们现在连虎都不是。他们是被虎吞噬了一半，又被狼群盯上的残骸。


    “他们发现我们了。”夜枭陈述着一个事实。星图上，第七舰队的阵型开始微调，舰首齐齐对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我们能躲吗？”


    “怎么躲？”夜枭反问，“我们现在驾驶的是一个几公里长的巨型生物。它每一次‘呼吸’，释放的能量都像一颗恒星在打嗝。在第七舰队的深空探测阵列面前，我们就像黑夜里的一座火山。”


    绝境。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提示跳了出来。


    侦测到强加密通讯请求。


    信道：联邦军事绝密频道。


    来源：FNS凯旋。


    他们被锁定了。


    “怎么办？”苏文看向夜枭，“接，还是不接？”


    “接了怎么说？”王不败抢先回答，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报告将军，我们被一个宇宙怪物绑架了，它还吃了我们队友的大脑当CPU用？你猜秦严将军是会派心理医生来，还是直接下令开火把我们连同这个‘怪物’一起净化掉？”


    “不接，就是拒捕。”苏千雪冷静地分析，“按照联邦军事法，他们有权在警告后直接开火。”


    “所以，横竖都是死？”王不败摊开手，“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比被当成电池好吧。我选接。”


    “他们不会把我们当‘自己人’！”苏千雪的声调也高了起来，“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最高等级的生物污染源！他们会把我们抓回去，关进最深的地牢，把皇后切片，把林靠北……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在实验台上！那比死更可怕！”


    “那也比现在这样强！”王不败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两条同步的曲线，“你看着它！你看着林靠北！我们现在是什么？是零件！是储备粮！向联邦投降，至少我们还能像个人一样被审判！”


    “你管被活体解剖叫‘像个人’？”


    “那也比被当成一个该死的处理器强！”


    争吵再次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烈。因为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未知的、无法沟通的“它”，而是他们曾经为之效忠的、熟悉的联邦。


    熟悉，才更带来恐惧。


    夜枭没有参与争吵。他只是看着那个通讯请求，在界面上孤独地闪烁。


    秦严。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他的老师。那个教会他如何战斗，如何忠诚，如何成为一名士兵的男人。


    现在，他要用老师教他的东西，来对抗老师的舰队吗？


    他做不到。


    可是投降……


    他转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林靠北。


    把他交给联邦？把这个……已经与皇后共生的“林靠北”交给秦严？


    那不是投降。那是献祭。


    通讯请求超时。


    正在建立新的通讯连接……


    警告：对方已绕过常规协议，正在强制接驳。


    秦严将军，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力。


    一阵刺耳的电流音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响彻了整个驾驶舱。


    “这里是联邦第七舰队总指挥官，秦严。”


    那个声音，和夜枭记忆中一模一样。沉稳，威严，像一座山。


    “幽灵小队。你们的识别码，在十二个小时前，出现在了‘生命树’事件的核心区域。现在，立刻报告你们的状态，以及你们所在的这艘……不明生物体的情况。”


    他没有称他们为叛徒。


    他甚至没有质问。


    他只是在要求一个报告。


    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人心寒。这说明，在秦严的判断里，他们已经不是需要审判的士兵，而是需要评估的……“事件”本身。


    “说话。”秦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


    王不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苏千雪也沉默了。在绝对的权力和武力面前，他们刚才的争吵显得像个笑话。


    夜枭走上前，站到通讯器前。


    “将军。”他开口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遥远。


    “夜枭。”秦严立刻识别出了他，“很好。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夜枭顿住了。他该怎么说？从哪里说起？说他们被一个神一样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说他们的战友成了怪物的CPU？


    “将军。”夜枭换了一种方式，“我们遭遇了无法理解的状况。请求……请求支援。”


    他说出了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词。


    通讯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秦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他的话语像一柄冰冷的解剖刀。


    “夜枭，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教过你，在战场上，永远不要用‘无法理解’这种词。它只代表你的无能。”


    “现在，我再问一次。用我能理解的语言，报告情况。”


    “我们……”夜枭的喉咙发干。


    “或者，”秦严打断了他，“让我来替你说。”


    “你们遭遇了‘它’，对吗？那个毁灭了第一远征军，创造了‘生命树’的未知存在。”


    夜枭的瞳孔收缩了。


    “你们的飞船被毁，队员失踪。而你，夜枭，还有你残余的队员，现在正位于一个巨大的生物体内。这个生物体，就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它在利用你们，也在保护你们。而你们，为了活下去，与它达成了某种……共生关系。”


    秦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真相的一部分。


    “我说的，对吗？”


    “……是。”夜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很好。”秦严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最后一个问题。林靠北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夜枭没有回答。


    “我收到了他生命维持系统的最后一次信号。信号很弱，但很稳定。他和你在一起，夜枭。”秦严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回答我，他在哪里？”


    夜枭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那个躺在地上的身体，面对着屏幕上那两条共鸣的曲线。


    他终于明白，秦严想要的不是一个报告。


    他想要的是一个样本。一个遭遇了“它”之后，还活着的，最完整的样本。


    夜枭举起手，打开了视觉信号传输。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镜头对准了那块显示着能量曲线和脑波曲线同步共鸣的屏幕。


    他把那个最荒谬，最恐怖的答案，直接呈现在了秦严将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