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甲壳般的背部，成了他们唯一的立足点。


    粗糙的生物外壳凹凸不平，他们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区域扎下临时营地。远方，蓝焰恒星的光芒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色。那座名为“方舟”的环状天体，像一个悬在天鹅绒上的巨大饰品，冰冷、遥远，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轻点！你想把我这条胳膊也废掉吗？”


    王不败的吼叫打破了死寂。他赤裸着上身，左臂用金属支架固定着，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被处理。


    苏千雪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用镊子夹出一块嵌在血肉里的金属碎片，扔进旁边的托盘，发出一声脆响。“不想死就闭嘴。你的肱骨断了三截，肌肉群严重撕裂。再乱动，神仙也救不了你。”她的语调平直，像在陈述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


    “妈的……”王不败咒骂着，痛得脸部肌肉抽搐，“我们这到底是在哪儿？这鬼地方连一块像样的钢板都找不到，只能用这破烂玩意儿固定。”


    苏千雪将一管粘稠的绿色凝胶挤在他的伤口上，那凝胶迅速覆盖了创面，血立刻止住了。“这是军用级生物凝胶，比钢板有用。它会刺激你的细胞再生。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王不败喘着粗气，他偏过头，看向不远处躺着的一个人。那人静静地躺在简易的维生毯上，胸膛有微弱的起伏。


    “他……怎么样了？”王不败问，声音低了下去，“还活着吗？”


    “有心跳，有呼吸。生理指标平稳。”苏千雪终于完成了包扎，她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血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林靠北，或者说，林靠北的躯体，就在那里。一个完美的、正在进行新陈代谢的标本。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


    夜枭站在营地的边缘，背对着他们。他面前，幽灵机甲的半透明操作界面悬浮在空中，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过。他在扫描。用尽了机甲残存的所有能源，扫描这片空无一物的星域。


    他在寻找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奇迹。一个求救信号，一艘过路的飞船，一个可以逃离这里的坐标。


    苏文走了过去，停在他身后。


    “有发现吗？”


    夜枭没有回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该死的辐射和引力噪音。”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压抑的怒火，“这片星域就像个坟墓，干净得连一颗尘埃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那个东西……‘方舟’，是唯一的目标？”苏文问。


    夜枭猛地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那张被硝烟和疲惫笼罩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扭曲的表情。“不然呢？你想留在这头怪物的背上，等着它把我们当成零食消化掉？还是你觉得，我们可以靠着这几包营养膏，在这片鬼地方星际漂流？”


    他的话语充满了攻击性，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苏文没有退缩。“我只是在确认我们的处境。”


    “处境？”夜枭冷笑起来，“我们的处境就是笼子里的老鼠！唯一的区别是，我们知道笼子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笼子！这都要感谢你那个‘合理’的需求！”


    苏文的身体僵硬了。“你需要冷静，夜枭。当时那种情况……”


    “我冷静不了！”夜枭的音量陡然拔高，惊动了另外两人，“你为什么不许个别的愿望？为什么要去问我们在哪？我们他妈的在哪有区别吗？都在它的手掌心里！你本可以要求更多！食物！武器！能源！任何有用的东西！”


    “然后呢？”苏文也提高了声音，混乱和恐惧让她必须用逻辑武装自己，“它给我们一把枪，然后看着我们因为抢夺这把枪而自相残杀？它给我们一箱食物，然后欣赏我们为了多活一天而丑态百出？夜枭，你还不懂吗？在它眼里，我们不是幸存者，我们是实验品！它给出的任何东西，都只会是实验的一部分！”


    “那也比你那个愚蠢的问题强！”


    “信息就是力量！没有信息，我们就是瞎子，是聋子！你想要什么？让他把靠北完完整整地还给你？它已经说了，‘不合理’！”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夜梢的心脏。


    “那就让他去死！”夜枭低吼道，他冲到林靠北的维生毯旁，双拳紧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空壳！一个……一个会呼吸的尸体！这是羞辱！它在羞辱我们所有人！”


    他的愤怒和绝望，像病毒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王不败沉默地低下头，苏千雪的动作也停滞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扫描完成。


    发现异常高能反应。


    来源：宿主生物体内部。坐标锁定。


    夜枭猛地回头，操作界面上，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在皇后的三维结构图深处疯狂闪烁。


    所有争吵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是什么？”苏文第一个反应过来。


    夜枭快步走回界面前，手指迅速操作，调出详细数据。“能量读数。非常高。模式很奇怪……不是引擎，不是反应堆。它的波动频率……”他皱起眉头，试图在数据库里找到匹配项，“更像是……某种超巨型的生物神经中枢活动。”


    苏千雪走了过来，她的专业领域让她立刻抓住了关键。“皇后的自我修复过程？维持这么巨大的身体在星际间航行，它自身的生物能量消耗肯定很惊人。”


    “不，比那更强，也更……规律。”夜枭放大那个红点所在的区域，“常规的生物活动是弥散性的，像呼吸。而这个，是聚焦的，像一个正在进行超高强度运算的处理器。而且……”


    他的话停住了。


    界面上，另一组数据被调取出来，与那个红色光点的能量波动曲线放在一起。那是一条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绿色曲线，代表着林靠北的脑波活动。


    两条曲线，虽然在能量级上有着天壤之别，但它们的波动频率、峰值和谷值，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完美的同步。


    它们在共鸣。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所有人。之前的一切猜测、愤怒、悲伤，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邃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看着那个红点，再看看躺在那里的林靠北。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成形。


    “它说……”王不败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金属，“它说它的修复和进化，需要‘方舟’的资源。”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那在去‘方舟’之前呢？它用什么来修复自己？用什么来……进化？”


    没有人回答。


    答案已经写在了那两条同步的曲线上。


    王不败咧开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你们说……那个怪物，那个高高在上的‘它’，是不是觉得皇后的脑子太笨，不够用了？”


    “所以，它给我们送回了一个……更好的？”


    “一个人类的大脑，一个顶尖驾驶员的大脑。一个全新的，即插即用的……中央处理器？”


    那不是羞辱。


    那不是仁慈。


    那是回收利用。


    夜枭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林靠北的身边。他蹲下身，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不敢去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曾经想让他死，给他一个解脱。


    可现在他发现，他连让他死的权力，或许都已经被剥夺了。


    杀了林靠北的身体，会不会就等于……攻击了他们现在唯一的“船”？


    夜枭的手，在空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