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途比想象中更短，也更漫长。


    冲击波掀起的尘埃与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林靠北几乎是半拖半拽着苏千雪和王不败，在剧烈震颤的大地上狂奔。王不败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裂开，但他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用一种混合着狂热与恐惧的情绪，扭头望向天空。


    那里，曾经的“信使”号正在上演一场短暂而绚烂的死亡。


    紫金色的残影，那头被称为“皇后”的怪物，像一道活体闪电，撞碎了飞船的能量护盾。没有复杂的缠斗，没有多余的试探。纯粹的、极致的暴力。飞船厚重的外层装甲在它黑曜石般的节肢面前，脆弱得如同纸张。撕裂，穿刺，然后是贯穿。


    一道无声的白光吞噬了天空，紧随其后的是撕裂大气的冲击波。飞船的引擎与能量核心发生了殉爆。


    “趴下！”林靠北咆哮着，将两人死死按在地上，用自己的后背硬扛下大部分碎片的冲击。


    灼热的气浪舔舐着每个人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化和臭氧的刺鼻味道。


    几秒钟后，当第一波冲击过去，林靠北才狼狈地爬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拉起苏千雪，又看了一眼几乎昏厥的王不败。


    “他妈的……白启那个白痴，连自爆程序都来不及启动吗？”


    “不是来不及，”苏千雪扶着旁边一块尚有余温的岩石，勉强站稳，“是‘皇后’先一步摧毁了舰桥。它……它知道飞船的要害在哪里。”


    他们已经抵达了陨坑的边缘，身后是相对安全的岩壁阴影，而身前，则是地狱。


    陨坑中心，那艘巨型飞船的残骸正燃烧着坠落，像一颗流星砸回它起飞的地方。撞击引发了二次爆炸，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场以残骸为中心，疯狂向四周扩散。地面被犁开，岩石在高温下发出红光，逐渐变得柔软、扭曲。


    毁灭的能量场中，皇后的身影若隐若现。它悬浮在半空，沐浴着飞船核心爆炸的能量，体表的紫金色光芒愈发深邃。它似乎毫发无伤，甚至……更加强大了。


    “完了。”王不败喃喃自语，他那报复性的快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生物本能的、最深沉的战栗，“它消化了星核，现在又吞掉了一整艘战舰的能量……它会变成什么？”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林靠北的动作忽然一僵。他没有去看坑底的怪物，而是转向了陨坑边缘的另一侧。


    那里的阴影中，几个轮廓无声无息的浮现。他们如同从黑暗中渗透出来的墨滴，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也没有惊动任何一块碎石。为首的那人，身形窈窕，覆盖在漆黑的作战服下，手里提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狙击步枪。


    夜枭。


    “你的‘幽灵’潜行技术不错，”林靠北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差点就骗过我了。”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嘲讽。为首的女人，代号“幽灵”的夜枭小队指挥官，只是抬手做了一个战术手势。她身后的三名队员立刻呈扇形散开，枪口同时对准了林靠北三人。


    气氛瞬间凝固。


    “夜枭，”苏千雪开口，她的手悄然握住了腰间的武器，“白启已经死了。你们的任务失败了。”


    “任务没有失败，”夜枭的声音通过战术面罩传出，带着电子合成的冰冷质感，“我的任务目标，从来都不是保护白启。”


    这句话让苏千雪和林靠北同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


    夜枭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和他们一样，望向坑底那不断扩大的能量场。飞船的反应堆在坠落中破损，一场无法逆转的链式反应正在发生。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伽马射线暴。能量场正在失控，预计三分钟后覆盖当前区域。”林靠北的战术终端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她妈的，”林靠北低声咒骂，“我们被堵死了。”


    前进是能量地狱，后方是虎视眈眈的敌人。这是一个绝境。


    “同归于尽！多美的结局！”王不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白启那个蠢货，亲手为我们所有人准备了坟墓！夜枭，你们也跑不掉！哈哈哈哈！”


    夜枭对他的疯言疯语置若罔闻。她终于将注意力从坑底移开，转向苏千雪。


    “苏千雪，我需要你的权限。”


    “我的权限？”苏千雪不解。


    “‘信使’号的残骸里，有白启从总部带出来的‘火种’计划原型机。我的任务，是回收它。”夜枭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纯粹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你，是除了白启之外，唯一拥有最高安全协议解锁权限的人。”


    林靠北发出一声嗤笑：“你在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去那个火葬场里给你拿东西？你脑子被辐射烧坏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夜枭说，“反应堆熔毁的能量，会为皇后提供最后的‘温床’。一旦它完成最终蜕变，这个星球上将不会再有任何活物。‘火种’是唯一能对它造成结构性损伤的武器。”


    “一个连自己飞船都保不住的废物，你指望他的压箱底玩意儿能管用？”林靠北毫不客气地反驳。


    “白启是蠢货，但制造‘火种’的不是。”夜枭的逻辑清晰而冷酷，“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和一个共同的绝境。我们可以站在这里互相用枪指着对方，然后在两分三十秒后一起变成焦炭。或者，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林靠北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和你？一个随时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的杀手？”


    “我不会。”夜枭说，“在回收‘火种’并消灭目标之前，你们是安全的。这是任务优先级。”


    “你的保证和厕纸唯一的区别是，厕纸至少还有点用。”


    苏千雪打断了林靠北的嘲讽。“我怎么确定你拿到东西后，不会立刻把我们灭口？”


    “你无法确定。”夜枭回答得非常干脆，“但你别无选择。赌一线生机，或者在这里等死。选一个。”


    能量场的边缘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脚下几十米外的地方，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苏千雪陷入了沉默。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夜枭的话里有几个关键信息：“火种”计划，原型机，她的最高权限。白启从未向她透露过这些。这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差，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但夜枭说的没错，眼下的局面，她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需要知道‘火种’是什么。”苏千雪提出了条件。


    “一种定向高能中微子武器，”夜枭没有隐瞒，“可以穿透任何形式的能量护盾和物理装甲，直接湮灭目标的基因结构。”


    “听起来很厉害，”林靠北插嘴，“既然这么厉害，白启为什么不用？”


    “因为它还未完成。强行启动的唯一后果，就是使用者和目标同归于尽。而且它的有效范围，只有五十米。”夜枭补充道。


    五十米。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心里一沉。这意味着，必须有人带着这个同归于尽的武器，冲到那头怪物的脸上去启动它。


    “一个自杀任务。”苏千雪总结。


    “一个可能成功的自杀任务。”夜枭纠正她。


    陨坑中，皇后的咆哮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的体型又膨胀了一圈，背后那两对镰状节肢的边缘，开始泛起刺目的、如同恒星般的光泽。它在吸收、在进化、在变得更强。


    “一分钟。”夜枭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催促。


    苏千雪看向林靠北，后者只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你决定”的口型。他的 icism（犬儒主义）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暂时收敛了起来。


    “好。”苏千雪吐出一个字，“我答应你。怎么进去？”


    夜枭抬手，指向陨坑侧面一处相对完整的岩壁：“那里有一个备用维修通道，可以绕开能量场最强的核心区，直通飞船的中层甲板。‘火种’就存放在第三武器库。”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们的人刚才探路时，折在里面两个。”


    言下之意，那条路也绝不安全。


    “成交。”苏千雪不再犹豫，“但武器到手后，由我来决定谁去执行最后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