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咆哮声还在扭曲的金属结构间回荡，余音却已变质。不再是单纯的声波，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威压，宣告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头顶，千米厚的岩层在持续不断地崩落，每一块巨岩的砸落都让整个地下设施发出濒死的呻吟。


    “我们得离开这里。”苏千雪的声音干涩，她扶着变形的墙壁，试图站稳。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她体内的伤势。“这个地方要塌了。”


    林靠北没有回应。他的平静就像是风暴中心的诡异晴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个被星核砸穿的巨大破口。那里透进来的光，混杂着熔岩的赤红与黄昏的暗淡，像一只凝视着深渊的巨眼。


    “林靠北！”苏千雪加重了语气，“发什么呆！想死在这里吗？”


    “死？”林靠北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头，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我们早就该死了。在星核落地的那一刻，在它被放出来的那一刻。现在……只是在走一个过场。”


    “我不管什么过场不过场！”苏千雪低吼道，“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你也要活下去！这是命令！”


    她的呵斥似乎触动了林靠北某根麻木的神经。他眨了眨眼，那片空洞中泛起一丝涟漪。他迈开脚步，走向苏千雪，动作有些僵硬，像一具刚刚被重新激活的傀儡。


    “出口被堵死了。”他一边走，一边评估着四周的状况，“唯一的路，就是从它砸出来的那个洞口爬出去。”


    “那就爬出去。”苏千雪斩钉截铁。


    两人相互搀扶着，开始在迷宫般扭曲的废墟中穿行。脚下是撕裂的合金板，头顶是摇摇欲坠的管线和混凝土块。空气中弥漫着那股腥甜的生命场域，混杂着金属的焦糊味和岩石的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舱室，这里似乎是基地的机甲格纳库，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钢铁坟场。几台维修到一半的工程机甲被砸成了铁饼，四周散落着无数零件。


    而在这片坟场的正中央，一个庞然大物半埋在崩塌的岩石与金属之下。


    那是一台机甲。即便只剩下半身，即便浑身布满了狰狞的裂痕与熔穿的孔洞，但那独特的暗金色涂装，以及肩部依稀可见的猛虎徽记，都在昭示着它的身份。


    “是‘金刚’……”苏千雪的呼吸停滞了，“王不败的机甲……”


    “金刚”的驾驶舱被一根巨大的结构梁贯穿，从前胸直插入地底，看上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这台以防御力著称的壁垒，终究没能抵挡住来自星辰的力量。


    “他……”苏千雪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无论他们与王不败有多少分歧和竞争，那终究是并肩作战过的同僚。


    林靠北一言不发，只是走上前去。他绕着“金刚”的残骸走了一圈，像是在凭吊一位战死的巨人。


    就在这时，苏千雪的战术终端，那个屏幕早已碎裂的腕式电脑，突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滋……滋……”


    “通讯干扰吗？”她皱起眉，准备关闭它。


    “……靠北……”


    一个微弱到几乎被淹没在杂音中的人声，从终端里传了出来。


    “……是……你？……千雪……？”


    苏千雪的身体瞬间僵住。她难以置信地举起手腕，将终端凑到耳边。


    “滋……咳咳……妈的……信号……”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但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张狂与蛮横，却是独一无二的。


    “王不败？”苏千雪失声喊了出来，“你是王不败？你还活着？”


    “废话……老子命硬……”通讯那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不稳，“咳……咳咳……你们在哪？我……我被卡住了……”


    林靠北猛地回头，他的视线锁定在“金刚”那被贯穿的驾驶舱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手掌贴在了冰冷的合金外壳上。


    “队长！”苏千雪也冲了过来，对着驾驶舱大喊，“我们就在外面！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感觉肺被捅穿了……咳……视野系统全毁了，什么都看不见……”王不败的声音听上去随时都会断气，“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来话长。”林靠北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冷酷，“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一击的中心就在你头顶。”


    “我他妈哪知道！”王不败骂了一句，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冲击波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启动空间折跃引擎逃跑……结果引擎被直接打爆了。空间乱流……和那该死的能量混在一起……把我裹住了……等我再有意识，就成现在这样了。”


    空间乱流。怪不得。在混乱的时空泡中，他或许真的避开了最致命的能量核心。但代价，就是被撕裂的机甲和濒死的身体。


    “别废话了！我们救你出来！”苏千雪立刻开始寻找驾驶舱的紧急释放装置。但那根结构梁的位置太致命了，它直接卡死了所有的机械结构。


    “没用的……”王不败喘息着，“紧急开关早就失效了……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带着我的‘黑匣子’……告诉指挥部……那颗星星……不是冲着星球来的……”


    “它冲着什么来的？”林靠北立刻追问。


    “它冲着……咳咳……冲着井下那个怪物来的……它是一块饵料……一个……一个坐标……”


    这个情报与林靠北的推测完全吻合。“开饭的钟”——他之前的比喻，竟是如此精准。


    “你闭嘴，省点力气！”苏千雪找到了撬棍，开始疯狂地撬动驾驶舱的缝隙，“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别白费力气了，千雪……”王不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虚弱，“听我的，走……这是命令。”


    “去你妈的命令！”苏千雪双眼通红，用尽全身力气，但那厚重的合金舱门纹丝不动。


    林靠北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他注意到，贯穿驾驶舱的结构梁边缘，有一圈极不自然的、仿佛被高温烧灼过的暗紫色痕迹。那颜色，和之前束缚怪物的力场光晕，以及怪物身上的甲壳颜色，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暗紫色的痕迹。


    一股微弱但熟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那是“皇后”的生命场域残留。


    “不是空间乱流救了你。”林靠北突然开口，他的话语没有通过通讯器，却仿佛直接在王不败的脑中响起。


    通讯那头沉默了。


    “是它。”林靠北继续说道，“在你被撕碎之前，它的能量泄露出来，包裹了你。就像……保护一颗即将孵化的卵。”


    “你……你在胡说什么……”王不败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我没有胡说。”林靠北的手掌紧贴着驾驶舱，“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甚至……还有一点暖洋洋的，很舒服的感觉？”


    “……”王不败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苏千雪停下了动作，她不解地看着林靠北：“什么意思？什么卵？”


    “意思就是，他活下来，不是侥幸。”林靠北收回手，“而是被‘预定’了。就像白启一样，被盖上了一个‘印章’。他现在是皇后的财产。”


    “你放屁！”王不败在通讯里咆哮，但中气不足，“老子是王不败！不是谁的财产！”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活着？”林靠北反问，“凭你那台破铜烂铁吗？还是凭你那所谓的‘命硬’？”


    一连串的质问让王不败哑口无言。他无法反驳。在那种层级的打击下，任何机甲都是废铁，任何血肉之躯都是尘埃。他的生还，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而林靠北，给出了一个最恐怖，却也最合理的解释。


    苏千雪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看着那台半毁的“金刚”，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正在孵化的虫卵。救，还是不救？救出来的是王不败，还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怪物？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她喃喃自语，看向林靠北，这个在精神上离怪物最近的人。


    林靠北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驾驶舱正面，那块防弹玻璃已经碎裂，只能隐约看到里面被鲜血和管线缠绕的身影。


    “王不败。”他平静地开口，“你想活，还是想死？”


    “……废话。”隔了很久，王不败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想活，就得付出代价。”林靠北说，“你的身体，你的机甲，可能都已经被污染了。把你救出来，你可能会变成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甚至，成为皇后的坐标，把它引到我们身边。”


    “那又怎么样？”王不败反问，“难道就把我扔在这里等死？等它回来把我当点心吃了？”


    “这是一个选择。”


    “我选活！”王不败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管什么代价！林靠北，我命令你，把我弄出去！我还有用！我知道那东西的弱点！我在被能量包裹的时候，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它的核心……它的核心不在它自己身上！”王不败急切地抛出筹码，“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


    苏千雪看向林靠北，等待他的决定。


    林靠北与那破碎的驾驶舱对视了数秒。


    他转身，从废墟里捡起一根更粗的钢筋，递给苏千雪。


    “撬。”


    只有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