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屏幕上是地狱。


    暗红色的岩浆在巨大的湖泊中翻滚，每一次涌动都掀起灼热的气浪。空气扭曲，连最高清的探头捕捉到的画面都带着波纹状的失真。这里是伊甸星地壳最不稳定的板块，一座活火山的咽喉。


    “目标‘炎狱领主’，确认位于岩浆湖中心。”林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调整着副屏上的参数，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像一团火苗，烫着他的神经。


    “它不是碳基生物。”白启站在主屏幕前，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个在欣赏画作的收藏家，“它是一种纯粹的能量聚合体。以地核热能为食，以硫磺与烈火为巢。对皇后来说，这是最好的补品，也是最极致的考验。”


    “考验？”林几乎要提高了音量，“白启，这太疯狂了。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能量级数评估超过了安全阈值三百个百分点。一旦皇后失控，或者被它……同化，后果……”


    “没有一旦。”白启打断他，“皇后需要压力。就像金属需要锻打，才能成为利刃。它对能量的抗性与吸收能力，必须在这里得到验证。”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权威。林不再争辩，他知道那是无用功。白启的计划一旦启动，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疑虑而停下。他只能将注意力转回控制台，执行命令。


    ‘皇后’投放程序启动。


    空间传送锚点锁定：岩浆湖上方三百米。


    画面一角，空间被撕开一道平滑的裂口。黑色的山脉从裂口中坠下，砸向那片滚烫的赤红。


    没有预想中的巨大水花。皇后庞大的身躯在接触到岩浆的瞬间，体表的甲壳就发出了赤红的光芒。它非但没有表现出痛苦，反而舒展了肢体，任由自己沉入那片致命的液体中。数据流瞬间刷满了屏幕，所有指标都在疯狂飙升。


    体表温度：1700°C。


    能量吸收速率：+750%。


    生物活性：+420%。


    警告：目标情绪呈现‘极度兴奋’。


    “它喜欢这里。”白启的陈述句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狂热。


    林没有回答。他的一只手悄悄攥住了另一只手臂，指甲陷进了操作服的布料里。灼热感。不是来自屏幕的心理暗示，而是真实的、从皮肤深处渗透出来的灼热感。就像有人把一块烙铁按在了他的神经上。


    这是他与皇后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链接在传递信号。过去，他能感受到它的孤寂、愤怒、对苏千雪的依恋。而现在，他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渴望。


    吞噬的渴望。


    岩浆湖中心，岩浆开始剧烈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团比周围岩浆明亮百倍的金色光球，从漩涡中心缓缓升起。那就是“炎狱领主”。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跳跃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能量。


    “来了。”白启说。


    几乎在同时，林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控制台上。


    “怎么了？”白启问，没有回头。


    “热……太热了……”林喘息着，“它……皇后……它想吞了它……”


    那股灼热的渴望顺着链接涌入他的大脑，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他看到的不再是数据和画面，而是皇后的第一视角。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流动的火海，而那团金色的光球，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那就让它吞。”白启的回答冷酷的像冰。


    画面中，皇后动了。它不再是被动吸收热量，而是主动朝着那团金色光球冲去。黑色的甲壳与金色的能量体撞在一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刺目的光爆。


    主屏幕瞬间变成一片雪白。


    警告！高强度能量冲击！所有光学探头失效！


    能量读数溢出！


    与‘皇后’的链接中断！


    “白启！”林大喊，他的灼痛感在链接中断的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冰冷，“我们失去它了！”


    “不。”白启异常镇定，他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备用的声呐和地质波动探测数据，“它还在。战斗才刚刚开始。”


    屏幕上，代表光学画面的雪白被一片漆黑取代。只有无数条曲线在疯狂跳动，勾勒出一场凡人无法目睹的战争。两条曲线，一条代表皇后，一条代表炎狱领主，正在疯狂地纠缠、碰撞、互相吞噬。


    林死死盯着那些曲线，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无法想象那片黑暗中正在发生什么。那是神话级别的战斗，是两种超越凡俗生命形态的纯粹力量的对抗。


    “你到底想创造一个什么东西？”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声音沙哑，“一个我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怪物？”


    “‘控制’是一个错误的词，林。”白启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不是在控制，我们是在‘引导’。引导它走向完美的最终形态。”


    “完美的怪物吗？”林反问，语气尖锐，“一个以岩浆为泳池，以能量风暴为食的生物？这就是你许诺给人类的‘新时代’？让所有人都活在它的阴影下？”


    “阴影？”白启终于停下了操作，他转过身，第一次正视着林，“不。是庇护。你感受到了它的灼热与渴望，却没有感受到它的本质。”


    “它的本质就是毁灭！”


    “它的本质是‘净化’。”白启纠正道，“痛苦是进化的燃料，林。旧世界的残渣，那些纷争、疾病、腐朽，都必须被烧尽，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皇后，就是那团火焰。而苏千雪，是握着火炬的人。”


    他的话语让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那不是科学家的论述，而是狂信徒的布道。


    “你疯了……”林喃喃自语，“你会毁了所有……”


    “我是在拯救所有。”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警告！侦测到未知高频信号！


    信号源：‘皇后’。


    警告！‘皇后’的生物特征正在发生剧烈突变！正在偏离原有基因模型！


    屏幕上，代表皇后的那条曲线，在短暂地停滞后，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吞没了代表炎狱领主的那条。


    “它赢了……”林脱口而出。


    “不只是赢了。”白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它在吸收。它不只是在吞噬能量，它在解析‘炎狱领主’的存在形式，将对方的概念，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那股灼热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林却没有感到痛苦。他感觉到的是一种……蜕变。一种从固态生命，朝着更高维度跃迁的奇异感觉。


    光学探头恢复了工作。


    画面重新出现时，岩浆湖已经平静下来。但湖中心的景象，让整个控制室陷入了死寂。


    皇后依旧悬浮在那里。但它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它的甲壳裂开无数道缝隙，缝隙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金色的、如同岩浆一般的纹路。它像一件被重新烧制的瓷器，在烈火中获得了新生。


    在它身下，那片空地依旧被守护着。空无一人，却又像有万千信徒在朝拜。


    ‘皇后’，形态二‘熔火之心’解锁。


    生物信号稳定。


    正在返回栖息地。


    白启看着屏幕，像是看着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林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虚脱。他看着那个沐浴在岩浆中，如同神魔般的生物，又想起了那个被关在白色房间里的女孩。


    圣母。皇后。


    一个是囚鸟，一个是即将焚天的烈焰。


    他忽然觉得，白启口中的“金丝笼”，困住的究竟是谁，已经很难说了。